现在，我还能待在这里，享受与他相处却并不自由的时光。我在闭塞的囚室抱住他，而他没有像往日一样排斥我的拥抱。我不知道，也许那就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幻想，而我期待着一个更好的未来——我可以死亡，但是尼奈应该得到自由。

再次见到卡姗的时候，我已经进入新的人类躯壳来到人间。这里是克莱活墓的“入口”。尼奈的身体还在地上，还“活着”，但是他像一具不腐的尸体，满是灰尘，还粘着蛛网。我来这里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与卡姗接头，而是清洗打理尼奈的躯体。

卡姗站在一旁，不耐烦地看着我给一具“尸体”装点打扮、更换衣物，她好奇地围着我看，还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

将尼奈清理干净后，我刻薄地质问卡姗：“您是在变相催促我吗？”

“怎么会？”她眨着眼睛，“我的催促很直接了，我们的时间不多。”

“我必须把他弄干净，我要对他的躯壳尽责。”我说。

尼奈的身体被遗弃在这里，过了很多年，无人处理，只有那些该死的灰烬和虫子与他相伴。他的同伴背叛了他，这份不平的遗怨被我承受，而他在不公正的梦海中失落、遗忘。卡姗不会明白，无法言明的痛苦由我一人承担。

“但是您‘打扮’的时间太拖延了，”她撑着脸，望着尼奈的躯体，“好吧，我是在想，您的爱到底是怎么样的东西。”

我反问：“那和我们的计划有关吗？”

“呃……也许？”她绕着这里转了一圈，说，“对了，我们必须带上这家伙的身体，而且你必须知道克莱的原理。”

“克莱的原理？”

卡姗对我眨眼，然后拿出她的法杖。这时候我才反应过来，这家伙竟然是个法师。她对着地下墓室的墙壁念了一个咒语，那墙壁便变得松软如泥。卡姗从软泥之墙里掏出一块水晶：“你知道克莱王宫和克莱梦域是两个世界对吧，而人间与它们都不同。克莱的实体是个活体墓穴，而我们，克莱之子，是它的眷属。”

我点头：“的确如此，这是三个世界？”

卡姗敲了下那块水晶，得意地说：“并非如此，实际上只有一个世界，而我们的物质形态也只能存在于一个世界，只是克莱的特殊性让它看起来像两个新世界。这些水晶在墙里，地下还有更多，它们的磁力会驱动克莱的意识形成稳定的虚幻空间，也就是梦域。”

我记得尼奈在活墓中失忆并且运用被记录的文字进行推理的时候，曾经得出克莱活墓是虚幻空间的结论。这是对的。尼奈和我进入的活墓就是一个虚幻空间，它是纯粹精神性的空间，梦域。

我本以为就是这样——梦域连接着人间和克莱王宫。但是卡姗推翻了我的认知。

“实际上只有一个现实世界，只是克莱王宫这个活墓本体是深埋在地下的，克莱之子本身具有‘渗透’的特殊属性，而这种属性使得我们可以穿越深埋之土出入王宫和人间。而克莱梦域则是依靠克莱之子与克莱活墓的集体意志所搭建的精神空间，不是因为它确实存在，而是克莱的集体意识在强磁水晶的驱动下构建了梦域的存在。”

我开始不解，并问道：“但是人类可以进入那里，比如尼奈，他的精神被困在了那里。还有克莱的奴隶们，他们也是活人，为什么能进入梦域”

卡姗抿嘴一笑：“因为克莱的‘活液’渗透进了他的大脑。”

我紧张起来，望着尼奈，我想起他之前说的“梦中梦”，结合我们之前在“活墓”中遭遇活液洗脑和精神影响的经历，我猜尼奈自己都发现了一些东西。但是我最担心的是，那些黏液会监视我们在人间的活动。好在卡姗立刻打消了我的顾虑。

“我知道你怕什么，放心，活液本身对现实的影响是很弱的，其实只要脱离克莱之梦，克莱活墓的本体就是非常弱小的。克莱的可怕之处在于对人类邪恶意识的模仿和再现，它们，也就是我们，是制造噩梦和滥权的专家。”

“从集体的角度说，克莱的整体是精神控制的怪物，但是从个体的角度说，我们都是‘戏偶’。”

“没错，正好我俩是异类。在物质形态上，我们是属于克莱的，但是在人间生活改变了我们，至少人性和理性使我们从本质上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不该是‘戏偶’，这样，我们永远不会再享受作为傀儡的幸福生活。”

我抱着沉睡的尼奈，扣住他冰冷僵硬的手，说：“至少，尼奈使我能够正视自我，不是因为我是怪物就该成为怪物，而是我的行为决定我是什么。”

突然一下，我想到德勒·布莱兹的贤者之石。在活墓的梦域，那块石头出现，又随着成年之我一起消失。事实上，贤者之石不在墓中，是我们的执念使得贤者之石出现在梦中。那么真实的贤者之石应该还在这里。

“卡姗，能用你的法术帮我找一块石头吗，看起来很普通，但是有神奇力量的石头。”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求你了。”

卡姗瞪大了眼，震惊之余，爆发出宏亮的笑声。她的法杖重击地表，随着魔力的涌动，地上的碎石全部漂浮起来。

“你自己找吧，哈哈哈。”卡姗说完，继续握着法杖坐在地上笑话我。

那不重要。

我在悬浮的石头里抓过那颗贤者之石。对于这些与尼奈有关的事情，一句求人的话显得太轻了。反正我和卡姗要去王都，顺便就能去交付这份搁置多年的委托。这不仅是为了报答对我有救命之恩的德勒·布莱兹，还是为了尼奈。

卡姗继续说：“现在我们不在墓中了，我可以明着跟你说，王都的法师塔里有一张梦域卷轴，可以直接通过魔法卷轴进入克莱王都。”

“魔法的事情我并不关心，我只需要知道我要怎么做。”

“你带上尼奈的身体和我一起回去，等我将魔龙尸骨交给阿珀斯大人，我就给你取梦域卷轴。然后我会告诉你一个日期，在那个日期会发生黑潮，你要在那天使用卷轴，把黑潮引入王宫。”

“虽然我不知道黑潮是什么，但是……你这是想用它摧毁克莱？”

“我们的本体已经在外面了，但是克莱活墓的本体深埋在地底，一般的战争是无法撼动克莱本体的，但是那个卷轴可以。那时候，梦域会因为本体的死亡而崩塌，你要在黑潮吞没克莱活墓之前通过尼奈身体上的‘活液连接’进入梦域，然后和他的精神一起逃出克莱。”

“就像我们一开始进入的活墓？那时候我们甚至被‘咀嚼’变成三份。”

“首先，你已经是个被认可的克莱之子了，那么守门的‘牙齿’便不会对你出手，而且在黑潮袭击本体的时候，你的出入不会受到阻碍。”

“但是按照我知道的说法，尼奈这样的外来者灵魂是无法通过入口的。”

“筛选机制，它只认克莱的信号，但是只要你足够聪明，就该想得到出来的办法？”

我真是恨透了卡姗这副故弄玄虚的模样，但是只能忍气吞声问：“你确定有办法？”

“当然，你要是笨得没救，我也没办法。”她靠近我，瞪着我，拽着我的衣领，用格外沉重的声音说：“记得，好好保护那个东西，这世界上只有一份卷轴。”

我和卡姗带着尼奈的身体离开了地下墓穴，当我们来到地表的时候，外面一片雪白。

克莱城被极寒的气候冰封冻结了，这天气冷得不正常。

卡姗对苍白之空吼了一声，她的马便拖着马车跑过来了。也许她一开始就知道这个鬼天气，还从马车上取下两件厚实的衣物。

“因为一些无法言明的原因，整个世界的气候正在崩溃……”

她在说，而我没怎么听，这鬼天气冻得我又冷又僵，但是我没有立刻裹上卡姗给我的厚衣服，而是把它裹在毫无知觉的尼奈身上，然后才对卡姗说：“再给我一件吧。”

虽然我不会冻死，尼奈也不会冻死，但是我希望被温暖的是我守护的对象，而不是我自己。

之后，我和卡姗骑马来到克莱王宫附近的托帕湖，这里也被冰雪冻住了。卡姗拿出两根冰镩，甩了一根给我，指着结冰的湖面招呼道：“凿开。”

我握着冰镩，一边干活一边问她：“你想干什么？钓鱼？为什么不用你的魔法？”

“保存魔力，”她对着寒风呼气，“等会儿我要玩个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