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凛冽,孙宝这一思索,竟已过了半刻钟。他连忙翻身,正欲下床之际,忽觉浑身一阵刺痛,伤口湿漉漉的,伸手去摸,却摸得满手都是血。一时心急,竟忘了自己身受重伤。呵,章成济欠孙家的,他早晚要一一讨回来。
昔日容貌明艳俊俏的少年,经过岁月洗炼,五官变得深邃锋利,棱角线条颇为凌厉,狠戾眼神让人望而生畏。莫玠被他这番动静惊醒,并未失态,只扶着他坐回床边。
银冠束不住微乱青丝,有几缕散落下来,随风挠得他鼻尖发痒。孙宝与那双琥珀色眸子对上了视线,惊觉他眼里竟无厌恶神色,须知他们关系可谓是很差。他一直不喜孙宝轻浮自弃,孙宝也一直觉得他是个闷葫芦。
唉唉,当真配得上貌美如花四字!他要是个大姑娘,孙宝可就亲下去了,偷香窃玉未尝不可,有时候倒也颇为风雅。莫玠不厌恶孙宝,还亲自去扶他,这要是传出去了,整个武林界都会为之啧啧称奇!
尚未感叹完心中震惊之情,莫玠淡色的唇微启,道:“孙明笛,你身上有伤,不可乱动。”语气平淡毫无起伏,但孙宝硬愣是从他发红的耳根察觉了一丝不妥──莫玠这厮,是在担心他?怎么可能?性情大变的人是莫玠才对吧?
孙宝心中奇道:“自我阿爹死后,武霄宗这群人向来不待见我,莫老头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按理说,莫玠应该挺讨厌我呀,怎么会救我?真是奇了怪了。”
不论如何,武霄宗是绝不能再留了。孙宝微微抿唇,拂开他的手,垂眸冷声道:“我落在你手里,你高兴了?是先把我大刑伺候一遍,还是直接交到章贼手中?”说着,他又顿了顿,自嘲一笑:“啊,怪我记性不好,忘了这些事从来不须让莫宗主亲自动手,免得脏了莫宗主的手。”
莫玠神色一黯,并未反驳,亦未因此而被激怒,只默默握紧了拳头,站在床边,日光透过雕花木窗的精致花纹,光影斑驳地在那张不染烟火的俊脸上交错。他沉默片刻,才道:“我给你诊过脉,你的内力……发生何事?何人所封?”
面对这个问题,他丝毫不觉意外,只觉天意弄人。当年察觉他内力强劲的人,是莫玠;如今察觉他经脉受损的人,也是莫玠。如此巧合,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不论如何,现下要他笑或要他哭,都不能由心所发了。
孙宝自哂一笑,回答道:“封?莫宗主,你可真是天真,不知人心险恶。”眼见莫玠神色陡然一沉,他却似不够痛快,仍是继续说下去,一脸若无其事: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事实:“不是封了,是废了。我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废人。”
既然被发现了,要杀要剐,终究是一句话的事儿,何必继续隐瞒。何况,压根儿就瞒不住。
门外响起了几声敲门声,随即传来一道清亮声线:“兄长,兄长!我可以进来么?”孙宝倒是认得出这道声音,武霄宗副宗主,莫玠同母所出的胞弟,莫钧。啧,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小子风风火火的性子,倒是一点儿都没变。
莫玠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伸手一把摁在他肩上。他只觉肩头一沉,挣扎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把摁倒在床上,心中不禁大骇──幸好莫玠这厮不打算当采花贼,不然全天下的大姑娘都得遭殃!
摁倒了他之后,又给盖上了棉被,拉上纯白纱帐,掩去他的身影。不知是否错觉,他隐约看见了莫玠眼中一抹轻快之意。莫玠面色如常,对门外应答道:“谌衡,进来。”
孙宝心道:“谌衡是莫钧的字么?哎哎,使不得,要是他哥取这字,倒也还好,偏生是这么个毛毛躁躁的小子。如何能担得起这二字?这可真是笑死我了。”如此一来,倒是再没挣扎了。
得了应允,莫钧便推门而入,他身边没有带人,入室只觉熏香渺渺,夹杂着一丝血腥味,下意识往床帐之后望去。可惜那白纱不太透,只能隐约看见有个男子躺在床上。
一步,两步,三步。
床上,孙宝悄悄挪了一挪,莫玠太高了,挡住了他的视线,只好挪上那么一挪。只见莫钧急步走到莫玠跟前,朝兄长作揖一礼:“兄长,你已在此等候三日了……那人,还没醒么?待他醒了,便遣人将他送走吧。”
咦?看来他不是要把自己送到章贼手中嘛。孙宝心中暗暗窃喜,连忙骨碌骨碌爬起身子,从纱帐间探出头来,朝莫钧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是在说我么?莫小公子,你大哥我可醒了!”天河这个鬼地方,他一刻都不想多呆。“清狂仙”莫玠守着他这么个废物三天,想想就够让他毛骨悚然了。
多日未见兄长,莫钧那张与兄长有六分相似的俊脸本是有几分欣喜,但一见了孙宝,脸上欣喜神色霎时变得阴沉,眼神一僵,笑意凝结在唇畔,声音也变了调:“你?孙宝!兄长,你怎么会把他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