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头,毒得很,晒得他满头大汗。
经王蕙一事后,王蓝田变了许多。不再主动挑事,上课认真听讲,下课认真受罚,整个人忽然安静起来。只有对上祝英台的时候,才会在他身上看到从前的影子。
他有时候想,其实这样安安静静的挺好,熬完这三年,离开这个地方。
天不随他愿,有人见不得他平静下来,这不就有狗找上门,汪汪大吠。
“这是谁呀?哟,这不是蓝田兄吗?”秦京生笑嘻嘻的绕着王蓝田走了一圈,“这几天下来,这人都黑了足足一圈。看来这个处罚真的不是件轻松的事啊!但是没办法,谁让你做错了事呢!”
王蓝田向后一退,让秦京生挥空了,没拍到自己的脸。
眸色一沉,秦京生感慨斐多。若从前的王蓝田是一条狂吠不止的狗,光会叫,却不会咬人,徒有其表。那现在的他就是一条不会叫的狗,他在暗中观察,随时给人一致命一击。
这样无声无息的王蓝田才是最让人害怕的。
不过,那又如何?谁没个落难遭灾的时候。他秦京生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痛打落水狗!
见王蓝田对他的冷嘲热讽无动于衷,秦京生调转枪口,将主意打在了王蓝田刚刚提回来的水上。对于梁山伯,秦京生可以砸水缸,对于王蓝田嘛……
“唰——”
满满的一桶水倒了一地。
王蓝田听到声响,瞪大眼睛,猛然回头看去。秦京生正保持着抬脚的动作,他不在意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啊,蓝田兄。我转身的时候没留意到水桶,一不小心就把它踢倒了。蓝田兄打水的时候肯定很辛苦吧?”
他蹲下来,伸指一蘸,双指一拈,“可惜了,好好的一桶水就这么没了。”
语气中充满了惋惜,但更多的是辛灾乐货。
“蓝田兄,只能再辛苦一趟……”
“咚!”
空木桶被人扔了过来,正砸在秦京生脸上。
他话都没有说完呢,眼前一黑,鼻头一阵酸痛。回过神来,鼻子一热。
用手一抹,一片鲜血。
“王蓝田!你以为你是谁啊?还当自己是从前作威作福的王蓝田啊!清醒点,你现在不过是品状排行最后一名,且还在接受处罚的人!你现在就是一条落水狗,在这儿装什么大爷!”
秦京生气得跳脚,什么难听的,扎心的全往王蓝田身上招呼,就是不敢靠近他,离他远远的。
王蓝田捡起地上的水桶:“滚!”
“行,你有种!等我到山长那儿好好聊聊你打人的事,看你还像不像现在这么傲气!”
又是一个空桶飞了过去,秦京生灰溜溜的跳到一旁蹲了下去。
见没砸中自己,站起来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呸!你给我等着!”
有一个人,在远处的屋檐下拽紧了水桶,不敢出声。待没了动静,转身撒开腿就跑。
*********
“气死我了。我们书院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真是太过分了。”王蕙抱着水桶,一进门就开始抱怨。
师母迎了上去,接下了她手中的水桶,“怎么了?是谁惹得我们小蕙不开心了。说来为娘听听。”
低头往水桶中一瞧,空的。
该不会遇到了什么事,又或者遇上了什么人……
“怎么了这是?谁惹我们二姐不开心,我帮你去揍他?”在一旁和王世玉下棋的王砚,听到动静,表示她很乐意帮忙。
“阿砚。”×2
王世玉师母双双开口,王砚彻底熄火。
“娘,我不是去添水去了嘛,还没等到走到水缸前,就看见那个什么秦京生正在欺负人。秦京生不仅对着那个人冷嘲热讽,他还把别人刚打回来的水给踢翻了。真是太过分了!”
王蕙说得气愤,狠狠的握紧了拳头。
王砚和王世玉面面相觑。
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师母看了一眼自己夫君,往后问道:“然后又发生了什么?”
“然后?然后那个被欺负的人就用水桶把秦京生鼻子给砸了!”王蕙拍拍手,“活该!让他欺负人!”
“二姐,你知道那位被欺负的人是谁吗?”王砚专注这面前的棋局,悠悠开口。
“不知道,听声音不是很熟悉,我也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就跑回来了。”王蕙坐在椅子上晃了晃脚,“是我们书院新来的学子吗?”
这个话题不适合深聊下去。
“是是是,是新来的学子。”师母掏出手帕擦掉王蕙鼻尖冒出的汗珠,岔开话题,“看这一脸的汗,你跑这么急干什么?”
“秦京生说要来爹这里告状,那我可得跑快点。万一让这种人告状成功,岂不是败坏了我们书院的风气。”
“小蕙这是怀疑,我会被秦京生蒙蔽,从而导致判决有失公允?”王世玉举着棋子笑眯眯的看着王蕙
“没有没有,我哪敢怀疑我爹,爹是最公正不过得了。”王蕙尴尬的笑笑,左盯右瞥避开王世玉的目光,“对了,我最近感觉身体越来越好了。跑得可快了,我都到了好一会了,秦京生还没到。”
说曹操,曹操到。
正说着秦京生,秦京生他就来了。
“哎哟,哎哟,山长啊,您可得给学生做主啊!”秦京生不住的哀嚎,捂着鼻子,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刚进门就趴在了地上,“这王蓝田不仅不服您的处罚决定,他还动手打人!”
王砚听到“王蓝田”三个字,看了一眼王蕙。发觉她并无太大的动静,只是对着地上的秦京生翻了个白眼。
看得出对于秦京生,她很是不喜。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来听听。”王世玉收了下棋的手,等着秦京生的后文。
王砚也乖巧的坐在一旁,她倒是想看秦京生要如何编。
秦京生放下了捂住鼻子的手,露出一个肿大又通红的鼻头来,“先前我去打水,正巧碰上他从山下打完水回来。因为我舀了水缸中的水,他必须得再次下山打水填满这口水缸。他心生不满,对我破口大骂。学生念着同窗一场,没与他计较,谁知道他得寸进尺,竟然用水桶砸学生。学生躲闪不及,被他砸中了鼻子和脚背。”
秦京生吸了吸鼻子,委屈尽显:“山长可要为学生做主啊!”
“我呸!你这个满嘴谎话的撒谎精!”王蕙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蹦到了秦京生的面前,“刚才我就在旁边站着,你们俩之间的对话我全都听见了,整个过程我看得一清二楚。”
王蕙将整个过程重复了一遍,包括两人说话的语气和动作,她都学得活灵活现。
“秦京生,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王世玉瞥向他的那一眼,让秦京生心里一抖,他咽了咽口水,“蕙姑娘,你可不能这样偏帮王蓝田,这样一点都不公平!”
师母狠狠的瞪了一眼秦京生。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偏帮他?我认都不认识他,又何来的偏帮之理,你这话说得真可笑!”王蕙对着王世玉扬了扬头,“爹,看见没有。这人不仅往别人身上泼脏水,现在也想往我身上泼脏水。可见此人的歹毒心机。”
“山长,学生没有啊!”秦京生伏在地上不敢抬头,他感觉自己今日运气不太好。
看着抖个不停的秦京生,再望望悠闲的坐在椅子上翘着腿的王蕙,王砚扬起微笑:“既然你们都认为对方在说谎,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分辨出,究竟是谁在说谎?”
“砚姑娘这是打算帮蕙姑娘了?”
“照你这个说法,是不是山长也在偏袒我们咯?”王砚转了转手中的空茶杯,“你这般心虚,倒是让我怀疑你刚刚说的是不是真的。越发感觉你是在骗人。”
王砚的话,架得秦京生骑虎难下。
他既担心王砚的法子试出来他自己在说谎,又害怕自己因为露怯心虚而自露马脚。
秦京生咬了咬牙,“砚姑娘但说无妨,学生定自证清白!”
“好,我的法子就是……”王砚走到秦京生的身边,手指尖上转着的空茶杯晃来晃去,摇摇欲坠。
“啪!”
空茶杯擦着秦京生脸颊而过,砸在离他脚边一拳的位置。
吓得他双手一撑就站了起来,一蹦三尺高,还顺带往后跳了两步,看起来灵活极了。
“砚姑娘这是作甚?”秦京生气愤的看着山长,“王蓝田欺负我也就罢了,为何砚姑娘也要羞辱我?”
说的是王砚,看得却是王世玉。言外之意,你教女不严,当着你的面,欺负人!
“爹,看清楚了吧?”王砚坐回王世玉身边,翘起嘴角,“到底是谁在说谎,一清二楚。”
“嗯。”王世玉捋了捋胡须,目光落在秦京生身上。秦京生心里咯嗒一声响,暗道不好。
“你不是说,你的脚背也被砸伤了吗?为什么刚才还可以跳得这么高,一点也不像受伤的样子。”
“我……我……”秦京生垂下了头,放弃了挣扎。
“从明日开始,你也同王蓝田一样,一起去挑水吧。这个月你和王蓝田一人一日,轮流来。等到第二月,你一个人挑足一月。在尼山书院里,挑拨离间煽风点火是大忌,秦京生,你可记住了?”
“……学生记住了。”
秦京生兴致勃勃的来,垂头丧气的走。
王蕙达成所愿,开开心心的提着水桶重新去添水。师母说什么也不放心她一人去,所以现在跟着一同前往。
屋里王砚同王世玉的棋局也厮杀到了最后,孰输孰赢,已然可见。
“对不住了爹,小胜你一筹。”王砚吃下王世玉的棋子,对着他咧了咧嘴。
“下棋只不过是一种陶冶情操的技艺,无关输赢。”王世玉将棋盘端至一边,“比起这棋局,我倒是又更重要的事想问问你的看法。”
王砚望了一眼王蕙做过的椅子,“爹是想问二姐吧?”
“你觉着今日这件事,小蕙是不是真的忘了王蓝田?”
“女儿不知。”王砚摇了摇头,“但是我知道,二姐现在过得很好,能吃能跳能玩。她很开心,不管怎样,只要她开心就好。”
对上王世玉的目光,王砚说得坚定。
“哈哈哈哈。”王世玉一愣,随后大笑起来,“阿砚说得对,倒是我想偏了。小蕙开心就好,开心就好。”
“对了,我这儿还有一事。”王世玉打趣的瞥了瞥王砚,“马文才上午求到我这儿来,说端午节他想带着你一同回家,来征求我的同意。”
这次换王砚傻了眼。
“这个马文才!”王砚气鼓鼓的拍了拍桌子,意识到王世玉还在一旁看着自己,她慢慢平静下来,“我不去,端午节我答应了谢先生,要去参加她的定亲宴。”
“谢先生的定亲宴。”王世玉的目光在王砚身上打量着,“那行,等他明日再来,我就这样答复他。”
“爹,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没有忙完,我就先走了。下次,下次再来陪爹下棋。”红着脸逃走了。
王世玉望着王砚逃去的背影,止不住的笑。目光落在棋盘上,他蹙着眉:“这丫头脑子是怎么长得?每次下棋都赢不了她,不愧是我王世玉的女儿。”
哪有这么快的,自己都还没及笄,还是个未成年,就想着带回家见父母。这是吃定我了?
王砚一边跑一边吐槽,一想到这些事就脸红心跳羞愧不已。
在前一世,她单身了二十几年没谈过恋爱,实属国宝级别。重活一世,她自学成才,撩人技巧满分但并不代表她对于小小年纪就嫁人这事,适应并接受。
看着镜子里不过十四岁左右模样的自己,王砚还是接受不了。
终究是太年轻了。
*********
端午节前几日,谢道韫要下山回家筹备定亲宴了。
在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
王世玉领着陈子俊和一群学子在山门送着谢道韫,王砚在王世玉身后站着,她有些舍不得谢先生,在离开之前,有些话想同她讲。
谢道韫潇洒的来,潇洒的走,给学子们留下一句简洁的“告辞”。
有缘,自是再能相会。
王砚扯了扯谢道韫的衣角,将她带到一旁:“谢先生,你这一走,我们不知何时再会相会,我会想你的。”
她轻轻的搂了搂谢道韫,凑到她耳边:“我们书院这个老顽固不知道会有多想你。”
“你这丫头。”谢道韫没好气的掐了掐她。
“我是说真的。书院里,只要是个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陈夫子对你有意。只是他能鼓起勇气当面将情诗交予你,确实让我感到惊讶。我原以为他是偷偷摸摸塞进你房间。可见他鼓起了勇气,动了真心。”
“小小的一丫头,怎么说起这些情情爱爱来,头头是道。”谢道韫戳了戳王砚的脑袋,后者吐了吐舌头。
接着说道:“跟陈夫子相处了这些年,他的性子我摸得可清楚了。他可小心眼了,姐姐待会可要同他说清楚。”王砚拍了拍谢道韫的手背,“定亲宴可要给我留一个好位置。”
谢道韫点点头。
上轿之前,谢道韫来到陈子俊身边,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陈子俊一直低着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待谢道韫的身影消失在山门,陈子俊一人立在门前,低着头自言自语:“只是知己,只是朋友……要嫁人了……”
热门*小说txt下载www.dizhu.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