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卓然的手,颤颤巍巍,指着梁山伯的鼻尖。声音沙哑干涸,有气无力,犹在沙漠中迷失的路人,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梁山伯重新将碎瓷片收拾了,端着托盘,正欲离去之际,回望了王卓然一眼,叹了口气:“看来王大人不喜欢吃这道菜,那我再去换一道来。”
“滚啊!”
话音刚落,王卓然闭眼倒地,刚才那话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梁山伯熟练的抱着王卓然放回床榻之上,浸湿帕子再把拧干,擦拭着他的额头和手心。
这些动作熟练得像做过成千上万次。
待王卓然幽幽睁眼,第一眼见到的还是梁山伯。
他嘿嘿一笑:“王大人,饿了吗?要不要起来吃点饭菜?”
得了,这饭菜绕不过去了。
久久闭上的眼睛,终于睁开。
大概是认清了梁山伯怎么骂都骂不走的事实,王卓然吁出一口气,双眼直愣愣的瞪在上空:“你不是应该恨我吗?是我把你和祝英台害得惨状连连,你为什么要来主动照顾我?”
他说话之间顿了顿缓了缓劲,眼珠子慢腾腾的转向左边,看向梁山伯,“我这病会传染,他们都怕我,躲得远远的,你难道就不怕患病吗?”
“我要是怕了,大人你就真的没人照顾了。”梁山伯将王卓然额头的帕子取了下来,重新换了一张上去,“只要王大人你的病还有救,你还有活下去的机会,我们都不应该放弃,而是要为之努力一试。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我们更应该珍惜才是。”
王卓然听闻苦笑几声,“原来,你只是同情我,可怜我。我,王卓然就算落魄于此,也无需他人的可怜。”
他挣扎着坐起身,抬手指向门口,“你走吧,不用再管我了。”
“那不可行,要是我们谁都不管王大人,那王大人这如花般娇嫩的脸蛋,以后就再也没办法拥有了。”
王砚顶着一脸灰迈了进来,手中揣着一瓶药膏。身后跟着一手黑的马文才和端着药的王兰,几人来势汹汹。
梁山伯
松了一口气,终于来了。
王卓然太阳穴跳了跳,心里没缘由的惶恐起来。害怕的捂着自己的脸,“你们想要对我做甚?”
“当然是救大人您呐!”王砚话锋一转,“不过是用大人您最看不起的民间土方。”
“什么?我不要!”王卓然将拉起被子拢过头顶,“你们休想用污秽的双手来碰触我,用下贱之物来羞辱我!”
马文才望向自己的双手,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出掌纹。污秽?这都是为了谁呀?
他端起托盘中的散毒汤,大步迈向王卓然,途中对着梁山伯颔了颔首,“梁山伯。”
梁山伯先一愣,看向被窝里的一团,随后点点头。
胳膊一抬,被子一掀,王卓然露出形来。梁山伯动作迅速,一手按在王卓然的额头,另一只手固定住他的下颌,让他合不拢嘴。
“王大人,得罪了。”马文才看准机会,一碗药全灌了进去。
让王卓然不得不咽,想吐也不能吐了去。
王卓然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喝完了一碗黑黢黢的东西,瞳孔放大数倍,“你们竟如此糟践我,我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你、你……”
白眼一番,昏了过去。
“大姐,这蔷薇硝就麻烦你给王大人抹上吧。”王砚斜眼瞥了瞥自己和马文才手上和脸上的炭黑,“我和文才先去打理打理自己。”
天知道,只知原理,动手操作零经验的她,今日烧坏了几个锅,毁了几份原料才炼出来这一瓶药膏,紧赶慢赶的送过来。
某人倒好,嫌弃这儿又嫌弃哪儿的,看着就来气。没趁他昏迷打他一顿,出出气就算是不错的了,还给他上药,想都别想。
“还是我来吧,王大人毕竟是男子,我来也方便一些。”梁山伯接过了药膏,将其他几人请了出去。
王兰一出门就随便找了个由头,匆匆离去。一怕夹在两人中间,自己太过亮眼。二怕自己看多了受刺激。
自己妹妹一出门就盯着马文才的脸,一动不动。
还是趁早离去为妙。
“怎么了?”马文才被王砚盯得有点发怵。
难不成自己脸上有东西?
他自然而然的抬手,抹了自己一脸炭灰。
“嗯,是有点东西。”王砚一脸郑重,竖起一根手指在他的上唇上,一撇一捺划了两下。
“满满的,全是帅气。”王砚撩完就跑,头也不回。
那雀跃的背影映在马文才的眼底,良久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手掌下意识的托起下巴,摩挲几下。
忽地,身子一颤。他缓缓的把手掌移到自己眼前。黑得比炭还浓上几分,嘴角的笑容却愈发灿烂。
“这个鬼机灵的丫头。”
王卓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忽上忽下,颠得厉害。
吃力的睁开双眼,打量着周围。自己竟是在书院外,似乎是躺着在移动。
身旁立着陶渊明。
“陶渊明,难道你也死了吗?”
“呸呸呸!”陶渊明连呸三下,“我说你这人会不会说话?什么叫我死了?是你还活着,你没死。”
“我居然活了下来。”话中充满了不可置信,王卓然自己都没想到,折腾了一番下来,自己居然还有命活着。
“你能活下来,不是你命大。多亏了那几个孩子,忙前忙后。又是照顾你,又是煎药炼药膏的,你才能有幸捡回这一条命来。”
陶渊明想都没想,抬手就在王卓然的胸口拍了几下,
“你呀,就偷着乐吧。”
王卓然被拍得咳出声来,好不容易喘过气,手里就被陶渊明塞了瓶药膏。
“你最看不起的民间土方,蔷薇硝。保住了你的命。以后嘴里积点德,别张口闭口的就高贵低贱的。这古人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经验和智慧,哪能这样就被你用高低贵贱去评判的?”
陶渊明眼珠一转,“对了,以后,少擦点粉吧。”
他的这一番尊尊教导,也不知王卓然听进去多少。
王卓然攥紧了手中的蔷薇硝,扭头往王砚几人的方向,望了一眼。重重的应了一声:“诶!”
陶渊明正欲转身离去,衣袖被人一拽,回头见王卓然似有话要说。
“陶先生,那几个孩子……”王卓然皱皱眉,横下心来,“我该道歉道歉,该道谢道谢。烦请先生帮我传达一声。是我对他们不住。”
陈子俊挤开正要应答的陶渊明,小心翼翼的扯住王卓然的衣袖,“王大人,您就一路走好啊。”
笑嘻嘻的,迎来了一脸的唾沫。
“我呸!你这个畜生。”
啐完了陈子俊,王卓然挥挥手,由着下人将他抬上了轿,下山进城养病去了。
王卓然的离去,书院似乎恢复了从前的平静。山门口的人依依结伴散去,梁山伯习惯性的望向自己身边。
却没有看到本该看到的人。
梁山伯挠挠头:“英台去哪里了?”
“山伯!”
祝英台的身影出现在山门前,梁山伯都要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直到祝英台结结实实的撞进梁山伯的怀中,哭泣不已,“山伯,我和心莲姑娘下山求药。我、我……她、她……”
“你莫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见祝英台哭得上气接不上下气,梁山伯心中一慌,急急安慰。
“我和心莲姑娘不小心走散了!”
“什么!我家心莲走散了!”本来只是远远观摩一下王卓然离去的谷大娘,忽然听到了心莲的名字。再细细一听,如平底惊雷,炸得她扯住了祝英台的衣领。
可祝英台只是一个劲的哭,说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人忽地一下就没了踪影。
“心莲不见了。”这五个字一直在谷大娘的脑海中盘旋,终是受不住悲痛昏了过去。
一个不停的哭,一个又昏了过去。自然就引起了旁人的注意。王砚顺耳听了几句,只觉其中有蹊跷。
这谷心莲是能随随便便就能走散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