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在马文才和马大人之间徘徊。
“混账!”马大人用力一拍桌,把祝英台吓得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哪有你这样同爹说话的!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马大人板着一张脸,展示着来自亲爹的严厉三连。
“你如今不在尼山书院读书,跑到这种烟花之地鬼混,成何体统?简直是丢我老脸!简直是家门不幸啊!”
每一句话都无形的扎进马文才心里,疼到他身体发颤,痛到他双眼发红。
脑中一直紧绷的弦,绷到极限
,再也承受不住了。
“噔——”弦断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冲破了束缚,涌上了心头。
“丢脸?也不知道我俩到底谁丢脸!”
马文才不顾王砚的阻拦,压身上前,立在马大人跟儿前:“堂堂马太守,你可记得你正妻未亡之时,对她弃如敝履。你嫌弃她那被你亲手毁掉的容颜。今时今日,你可倒好,流连于烟花之地,竟是为了寻找样貌相似的替身。”
“我娘活着的时候,你在干吗?现在后悔有什么用!你的做法何其可笑,这事说出去,我看到底谁丢谁的脸!”
在花妈妈领着他爹迈进这间厢房的那一刻,他就全明白了。
为什么会把祝英台单独留给他爹,是因为“她”身上无形中流露出的大家千金气质。虽其样貌不像,但胜在神似。
他的好爹是在为他自己找娘的替身,让他发自心底觉得可笑的替身。
“啪!”
随着这声响亮的耳光声响起,王砚心尖一颤。她拉过马文才,捧起他被扇了一巴掌的脸,心疼的吹了吹。
她想伸手轻抚,却又不敢碰。
白净的脸颊泛红微肿,可见下手之人力度之大,忿恨至极。
“我……我……”马大人看着自己的掌心,欲言又止。
“你什么你!”
王砚挡在马文才身前,直棱棱的瞪着马大人。心火上头,管他三七二十一,管他是亲爹还是后爹,先怼了再说。
“您这爹,当得可真是失败!您刚才的所作所为是被戳中心事后的恼羞成怒吗?男子汉大丈夫,您难道敢做还不敢认吗?”
不等马大人回嘴,王砚连续发问,层层逼近:“从小到大,除了责骂与鞭打,您还给了他什么?给过他一丝温暖吗?”
“哦,对了。我差点给忘了。”王砚冷笑一声,“您还给了他无穷无尽的压力。父爱如山,压力山大,果然如此。您要求他样样出众,事事强人一头。如若做不到,便打骂加身。”
“他心里唯一的慰藉,是他娘,您的夫人。可您做了什么?逼死他亲娘,亲手将他心中唯一的温暖给毁了!况且,文才到这儿来,不是寻花问柳,而是为了救人。至于救谁,那与您无关!”
“好了。”
马文才牵过王砚的手,十指切合,紧紧相扣,“不说了,我们走。”
不去看马大人,径直绕过他,离开了厢房。
马文才如今最重要的珍宝,已经被他紧紧握在手中。他的阿砚,为了护着他,如同刺猬一般,竖起了浑身尖刺。
其他的一切,他不想管了。他只想牢牢抓紧他手中的珍宝,如同她护着自己般,护她一生。
祝英台后知后觉,在王砚的全开气场之下,她呆若木鸡般欣赏了一出好戏。再看向马大人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仿佛看见之前的自己,茫然无助又可怜。
祝英台摇摇头,紧跟在两人之后出了门。
“大人,公子他们……”
听到动静闯进来的随从打断了马大人的思绪。分秒之间,脸上的忧伤、悔恨统统一扫而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由他们去吧。”马大人忽然又想起什么,再次说道:“如若他们要离开,吩咐花妈妈不要阻拦,包括那位姑娘。”
马文才带着王砚左拐右拐,一路畅通无阻。
他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他只想把所有的痛苦与难过,皆抛之脑后。
走到一处隐蔽的角
落,他无意回头瞥到了王砚。身子一怔,停住了脚步。
他的内心,被暖意塞得满满当当。
王砚的步子不大,但比之马文才还是有些差距。马文才每走一步,她要迈一步半才能跟上。
但是她一声不吭,只是尽力跟上马文才的脚步,做到与他并肩同行。她的额头浸出微润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打湿了鬓角,掉落在地面。
即使如此,王砚脸上仍带着笑容,笑靥如花。
那笑刺得马文才心里发酸,眼睛发胀。
他再也忍不住了。
马文才突然停下来让王砚不知所以,她索性仰着脸冲他笑了笑。
下一秒,整个人撞入一个坚硬却温暖的怀抱中。
她任由着马文才抱着,没有挣扎。过了半晌才幽幽开口:“想哭就哭,没事的。哭出来就好。”
紧紧环在王砚腰间的手臂一僵,“谁说我是在哭?”
王砚只当他死要面子活受罪,笑而不语。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忽地手下一空,没了目标。
再一晃眼,某人那俊俏的脸蛋已经凑到了她的面前。鼻尖碰鼻尖。
即使如此近距离的脸对脸,王砚仍觉得马文才三百六十度俊俏,毫无死角。
马文才的鼻息扑在她的脸上,热热的,越来越急促。
“我可不是要哭,我是要……”
幽暗的角落,两人贴近,头头相碰,唇唇相贴,两颗心越靠越拢。
“咚咚、咚咚。”耳边只听得见心跳声,越来越大。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只道是:“一吻深栽情意飘。”
马文才知道,此生有怀中一人,无憾。
“咳咳!”祝英台单手捂眼,不敢多看,“我说,能不能克制一下。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回书院。”
你俩能不能清醒一点!况且,她这个大活人还立在这儿呢!
这些话,祝英台不敢说,只敢在心里吐槽。
王砚面不改色从马文才的怀中挣了出去,朝着他胸口就是一记小拳拳。
马文才满脸笑意的受着,先前的阴郁荡然无存。扭头看向祝英台时,却是杀去一记眼刀。
干什么?变脸啊!祝英台抚了抚鼻尖,只当没瞧见。
楼下又是一阵喧闹,比之祝英台先前的表演还要热烈。其中还夹杂着熟悉的声音。
祝英台离栏杆最近,她小心翼翼的藏住自己身形,露出半个脑袋往下一瞧。
“陈夫子来了?!”
王砚眼珠一转,“这么快就逮我们来了。你再瞧瞧,看看除了陈夫子还有其他人吗?”
以前撺掇着陈夫子来枕霞楼逮人的那位,如今本本分分的陪在自己身边。那现在同陈夫子一起来的那位,定与谷心莲被卖一事有关。
“莫急,我再瞧瞧。”祝英台不放过每个角落,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番,“咦?秦京生也来了。”
“呵!”王砚冷笑一声。秦京生。
看来是有人,狗改不了吃屎。卖不了黄良玉,打起了谷心莲的主意。
“阿砚,我们该走了。秦京生等我们回书院再收拾他。现在楼下形势混乱,正是我们的大好时机。”
马文才查看了情况,又牵起了王砚的手。将“不把祝英台当人”的精神发挥到极致。
“我呢?我呢?我呢?带我一起走!”祝英台生生挤进两人的空隙之间,左右发问,视两人之间的粉红泡沫为无物。
在某些关键时刻,她
能在第一时间放下对王砚的成见,并且神经大条到极点。
马文才捏了捏拳头,“你不是有腿吗?自己跟着。”
祝英台耸耸肩,撇撇嘴,身体诚实的跟了上去。
半道上,他们遇到了马统。
马文才咬着牙,一脚踹在了马统屁股上,“进来半天不见你人影儿,跑哪儿去了?”
马统拍了拍自己屁股上的鞋印,又擦了擦马文才鞋底的灰,憨憨一笑:“公子,这儿地方大,姑娘多,小的一不小心看花了眼,找不到路了。”
地方大是假,姑娘多为真。
“嗬。”
马文才鼻尖一哼,落下的脚又要抬起来。
见此状,马统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连同手中的包袱举过头顶,“小的在路上碰见了老爷,老爷让小的把这些东西,交给公子您。老爷还说,马车已经在后门备好。”
马文才瞥了眼包袱,偏过头,就是不接。
马统低着头,慢慢的挪了个位置,把东西举到了王砚的面前。
真是个人精。
王砚噗嗤一笑,接了过去。而马统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三步一窜跑到了马文才身后。背着他的公子,对着王砚双手合十,不停乞求。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王砚将包袱打开,里面是一身男装。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她正想着给祝英台换一身衣服,这衣服就自己送上门来。
她把衣服丢给祝英台,将书信拆开,展在马文才面前。
他是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
待马文才睁着眼睛,就着王砚的手看完这封信,王砚心中松了口气。
还好马文才没有便扭到闭上眼睛,要不然她还真的没辙。
五分之一柱香后,四个身形各异的男子,出现在枕霞楼的后门,利落的上了拐角处的马车。
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