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深海来, 吹散了笼罩在小岛上的一片黑影。云破月初,一缕月色洒在了红衣女子身上, 为鲜艳的色彩抹上一股冷意。她起身,看着消失不见的黑影, 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她提着一手头颅, 向前走了几步, 将它们全部都扔在了不远处的瓜地里, 她叹了一口气, 蹲在了瓜地前, 仰头凝视着海上升起的那一轮月。在她的身后,树影随着风摇曳响起了沙沙声,仿佛万千鬼魅在窃窃私语。
月在身前, 却隔着一片浩瀚无垠的深海,而她的身后,是充斥着万千鬼魅的黑暗。她除了转身投入黑暗, 无处可去, 就好像那一日她向恶魔祈祷一样。
很多年以前, 她与她的姐姐被一群禽兽压在身下日夜欺凌, 直到某一日姐姐挣扎,失手划破了一个筑基修士的脸,最后被砍断了手脚,投入白蚁缸中被活活咬死。
她是求过的, 可是顺从与哀求并不能留下她姐姐的命, 所以某一天晚上, 她也选择了反抗。她用修士的剑割破了自己喉咙,一步一步迈入了黑夜里。
她带着浓郁的恨意,以血肉之躯向漆黑的神灵祈祷,用终结此后所有的轮回为代价,只求能向那群肆意玩弄他人的禽兽复仇。
两日后,她实现了愿望。仅仅是两个月色晦暗之夜,她杀光了临海道所有玩弄人命肆意妄为的修士,包括那个养大她们姐妹以供玩乐的元婴大能。此事于瀛洲掀起轩然大波,道盟派遣了无数精英高手前来消灭她,最后她遇上了一柄剑。
一柄如寒月般冷峭的剑。持剑的人,是一个女子,一个独臂的女子。
女子穿着归元派的蓝白道服,左手持剑立在月下,与她隔空遥望。彼时,万千雷劫落下,砸在她身上。她这样的罪孽之身,几乎撑不过一轮雷劫。在第二道天雷砸下时,一柄剑横空而来,劫走了那一道雷,将雷霆接引过去。
浩瀚雷霆有一半落在持剑女子身上,雷龙狰狞,震天作响,瞧着万分恐怖。红衣妖魔一边强撑着这一阵要让她毁灭的雷劫,问道:“你不应该杀了我吗?”
她大声问,像是一个懵懂的孩子,直指人心。
剑修挥斩着雷龙,木木地回答:“你杀的,都是道盟该杀之人,所以你罪不至死。”
红衣妖魔很高兴,反问道:“是这样吗?如果我不杀人,你们也会杀了他们吗?”
“会的,他们会得到应有的报应的。”剑修应得笃定,妖魔十分相信。她想,她终于解脱了,于是她敞开怀抱,迎接了雷霆,说道:“谢谢!已经足够了!”
她的红裙,随风散开,一如在风月场上时,带着万种风情,慷慨投入雷海里。剑修眼前的雷龙霎时消散,她抬头,看到了一个身穿红衣的妖魔毫不犹豫跳入雷海深处,怔然愣在了原地。
剑修立在夜空下,看着雷霆翻滚之处,想起了今日挖掘出来的那一句砍掉四肢破烂不堪的女子身体,怔怔地落下了一滴泪。
妖魔被雷霆吞噬之时,隔着重重雷龙,看到了月下的女子眼角落下了一滴泪。泪珠反射着月光,映在了妖魔的瞳孔中。就好像一滴饱满的露珠,滴在了一朵消瘦的花上,带来了沉甸甸的希望。
于是,妖魔于雷海中重生了。
她惊讶地发现,她的身上没有了能让人追踪到的妖魔气息,她融入了天地元气中。她是风,是花,是清晨的一滴露,她跟在那个剑修身边一呆就是十五年。
到了现在,她终于有了一个稳定的身躯,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她看了一会月,垂头拍了拍自己的脸,最终起身,投入了黑暗之中。
一缕曙光从海平面出现,撕开了蒙昧的黑暗。黎明逐渐到来,照亮了茂密的幽林。临海城的修士于林中搜寻了一夜,丝毫不见红衣妖魔的身影。
苏淡竹提着剑,领着一群修士,根据剑上残留的妖魔气息找寻着它的踪迹。她们找了一夜,毫无所获。看着逐渐明亮的天空,苏淡竹叹了一口气,最终下令,让他们撤回了临海城,等待下一个妖魔来临的夜晚。
众修士离去,苏淡竹御剑,回到了自己府邸。
她一落地,一只雪白可爱的猫就朝她扑了过来。苏淡竹收了剑,单手抱着猫,走入了尚显晦暗的屋子里。
她将猫放在了桌子上,转身关起了一院子明媚的晨光。她扭头,与昏暗中打量起自己的猫,试探着喊了一句:“海月,是你吗?”
名叫海月的猫,歪着脑袋看着她,瞪着大眼睛,疑惑地“喵”了一声。
苏淡竹与猫隔桌相对,轻咬唇瓣,说道:“如果真的是你,还请为我收手,尽早离开临海城吧。”
猫疑惑不解,她看着主人痛苦纠结的模样,关切地挠着桌面,最后一用力跳到主人的怀抱里。乖巧的猫舔舐着主人的脸颊,担忧地喵喵叫。
脖子上传来的温暖,让苏淡竹心中的冷意稍稍退了些。她抚摸着海月柔软的毛发,叹息一声说道:“我真希望,真的不是你。”
她抚摸着猫肚子,没有在它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剑气。可她想到五年前那场致命的厮杀,脑海里就响起了那个叫杜若的太一观修士的话。
她本该因重伤堕境,或者是毙命荒野,但却平安活了下来。醒来之后,她就遇到了这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