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柏玄愁肠百转,思量如何解决此事,在书房踟蹰良久,决定去找甯蔚羽开诚布公,院子里没有寻到,小仆说他去了东厨。
甯蔚羽独自在厨房中忙碌,袖口挽到手肘,站在灶前正将蒸屉取下,掀开笼盖,里面摆满了玉柏玄爱吃的各色糕点。
他用木铲小心翼翼地取出装碟,然后嗅了嗅,满意的点点头,才发现玉柏玄站在门口,“公主?这里污乱,公主还是到厅里去等。”
玉柏玄走到他跟前,“你不也在这里么,让我尝尝新出锅的,”说着用手去拈。甯蔚羽退后一步,自己用手拈起一块,放到玉柏玄口边,“有些烫,你慢些咬。”
软糯清甜的栗子糕入口唇齿生香,玉柏玄赞不绝口,“这栗子糕热着吃比凉了好吃,又甜又软,你也吃。”
甯蔚羽自己也拿了一块放到口中,白藕似的手臂在玉柏玄面前晃动,一块铜币大小的疤痕赫然在目,玉柏玄拉住他的手,甯蔚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慌乱地抽回手,“太难看了。”
玉柏玄轻轻拉起他的手,用手指细细抚摸那处疤痕,“如何伤的?”
“小时候打翻油灯烫到的,”甯蔚羽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生怕玉柏玄嫌弃。
“你看,它像不像一颗栗子,”玉柏玄凑到跟前嗅了嗅,“还有股栗子香。”
甯蔚羽从未与玉柏玄如此亲近过,他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手臂上,奇特的触觉沿着皮肉流向全身,杏花般粉嫩的脸颊逐渐染上红晕,好似盛夏的红杏刚刚成熟。玉柏玄也有些尴尬,心想本打算同他谈心,这下反倒不知该如何开口。
月上中天,玉柏玄直挺挺地躺在榻上,两眼望着床幔天人交战,一旁的甯蔚羽佯装睡着,不安的呼吸却将他暴露无遗。玉柏玄下定决心,翻身将两只手臂撑在甯蔚羽的肩上,甯蔚羽始终没有睁开双眼,睫毛不断抖动,气息慌乱,两只手下意识地抓着褥单,他感觉被玉柏玄抓着的手臂变得酥麻,整个人都无法动弹,心跳如鼓快要窒息一般。
玉柏玄瞧着甯蔚羽脂玉般的脸庞,水嫩的粉唇不安地抿着,两人儿时的过往不断闪现,一同读书一同捉鱼,她挨了罚他也陪在一旁,她挨了打他日夜看护。或许从儿时起,他就已经芳心暗许,是自己装聋作哑,若早些表明心迹,哪会耽误他的美好年华。
她缓缓躺下,额头抵在甯蔚羽的肩膀,“蔚羽,我不知该如何同你讲......”
甯蔚羽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失望与落寞顺着眼角淌下,“我知道,我愿意等......”然后翻过身去不再说话。
第二日,玉柏玄眼下乌青,无精打采地上朝,瞧见了叔父也不敢正视,姬筱看见她的模样明白了七八分,从她身旁拂袖而过。玉柏玄几步撵上,“叔父留步。”
姬筱站定,不发一言地望着她。
“叔父,侄女想趁着浴兰节陛下尽兴之时,为有霜求取侧驸之位,您看如何?”
姬筱眯着眼扬起脸瞥了她一眼,露出古怪的笑容,转身大步离去。玉柏玄想在后追赶,发觉有朝臣路过,叔侄两人少有争执之时,此时的情景吸引了众人揣测的目光,她生生咽下“叔父”两字,看着姬筱远去。
地上扣着一只茶洗,夜有霜跪在水渍上,浸湿了衣裤。
“我不管你用何种方式,就是绑,也要将她和驸马绑到一起,如果你不愿,我也无法逼迫你。今日玄儿对我说,要向陛下求旨封你为侧驸,我到底是小瞧你了,”姬筱小口呷着茶,说的云淡风轻。
“属下知晓轻重,不会让此事发生。”
“若不是看你们两情相悦,我是断不会让你住进公主府的,你我都是为了玄儿,她胡闹,你心中得有分寸。”
待夜有霜离去,夜五来到姬筱面前。
“让你查的事如何?”
“回主上,派去云楚的人回信,夜一跟着乞丐逃到云楚之前,襁褓之中曾被人贩卖,最近查到的是临近南江的罗城,有家人曾经在二十年前收养过一名几个月大的男婴,男婴身上戴着一颗用红线串的核桃,那家人本来拿着核桃到街上去卖,被一个算卦的拦住,说是这颗核桃是镇灾所用,戴在男婴身上,可保当地风调雨顺,若是离身,恐有灾祸,碰巧当时那个养母生了暗疮,以为得罪了神明,才将核桃又给戴了回去。当年果真五谷丰收,当时街上的围观的人有许多,那名男婴应该就是幼时的夜一。”
姬筱不置可否,将案上的一块布帛交给夜五,“你去查查这件东西的来路。”
布帛上勾勒着一颗珍珠,上面雕刻着奇异的花纹,夜五将布帛收好,斟酌着说道,“主上,请恕属下直言,属下认为,夜一对主上忠心耿耿,对公主也是真心实意。”
姬筱点点头,“言之有理,不过,毕竟是在公主身边侍候,稳妥些总是好的。”
紫秋来到玉柏玄书房禀报,夜有霜今日出关,十分想念公主,特求公主驾临霜雪阁,玉柏玄心里乐开了花,这可是他第一次主动邀请自己,忙不迭地处理完手上的公务,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霜雪阁。
院里的小仆都被遣走了,玉柏玄沿着地上的记号一路寻去,推开房门,发觉窗幔被厚厚的布帘遮挡,烛光摇曳纱帐漫漫,玉柏玄反手把门掩上,“没想到啊,你还有如此情趣,真是难得。”
床幔内隐隐约约躺着一个人,“嗯”了一声,似在回答。
玉柏玄搓搓手,色眯眯正欲上前,隐约觉得有异,空气中的香味似曾相识,猛地想起在淮城宴会楼中的妖冶男子。她用力扯下窗帘,然后快步走到榻前掀开床幔,甯蔚羽穿着中衣,小脸红扑扑的,迷糊不清地正在榻上不安地扭动,“公主......”
“夜有霜,你给我滚出来!”
玉柏玄怒火中烧地站在院子里,夜有霜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玉柏玄压下火气,“去请离悦,快去!”
玉柏玄用湿巾不断给甯蔚羽擦拭,离悦给他诊了脉,淡然地说了一句,“公主与此香有缘,不如命名为‘玉玄香’,以后床笫助情都用此香,为人称颂。”
玉柏玄没有心情再去理会离悦的冷嘲热讽,幸好院中的小仆守卫都被打发走了,为今之计还是给他擦身降温,甯蔚羽恍惚之间一把抓住玉柏玄的手,“公主别走......”玉柏玄怕他再说胡话,连忙答应,“我不走。”
甯蔚羽白里透红的脸上扬起满足的笑意,“公主,你的屁股好像烂桃子。”
周围的空气似乎结了霜,玉柏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哎呀,那是我六岁的时候,被母皇罚了板子,他给我敷药来着......”夜有霜接过她手里的布巾,“我来。”
玉柏玄瞪了他一眼,“好好擦,等他醒了我再找你算账!”离悦将药膏涂在甯蔚羽的太阳穴和人中,一面涂一面说道,“此药是我回来之后特地为公主研制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
离悦的药果真奇效,大约半个时辰,甯蔚羽便逐渐清醒,他摇摇头,看清眼前的三个人正盯着自己,他低头看到自己只穿着中衣,拉起脚下的被子盖在身上,脸上刚刚退去的红潮再次来袭,“这是怎么了,我是睡着了么?”玉柏玄和离悦同时望向夜有霜。
“啪!”榻前的案几被拍得粉碎,玉柏玄瞠目结舌,刚才想好的劝说之辞全都吓到了九霄云外,甯蔚羽的脸涨得通红,手指着夜有霜的鼻子,“你欺人太甚!”
盛怒之下的甯蔚羽眼角瞥见呆若木鸡的玉柏玄,气焰登时消失了一大半,不安地揪着被角,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说邀我来饮茶,我便来了,跟我说了几句话就把我独自留在这,不知怎的我就困了......谁知你居心叵测,如此羞辱我!”甯蔚羽连哭带气,浑身颤抖。
玉柏玄终于醒悟过来,搂着甯蔚羽为他拭泪,“此事他做的不对,是该罚,归根结底,这错误的根源还是因我而起。”
屋内的玉柏玄低声向甯蔚羽解释着,夜有霜和离悦站在院子里,木槿花开得正盛,飞舞的蝴蝶在花团锦簇间来回轻点。有几只离开花瓣,纷纷扬扬地翩跹在离悦的周围,离悦抬起手指,一只彩色的蝴蝶落在他的手心,夜有霜瞧见了,伸手想要摸一摸,蝴蝶惊起飞离,再次奔向花丛。
夜有霜自嘲一笑,“连蝴蝶都不喜欢我。”
离悦看着缤纷的花墙,“万物皆有灵性,你身上的杀戮之气太重,它们自然怕你,”他伸出手拾起叶间一片落英,“你有公主的爱还不够么。”
甯蔚羽终于止住了泪水,抽噎着,玉柏玄给他到了一盏清水,“你这下明白了,最终还是错在我,是我不知转圜,才闹成如今的局面,”她又看看地上的木茬,“我本想着让他站着不动,让你打一顿出气,如今看来,你这一掌下去,准保打得他吐血,我这就唤他进来向你赔罪。”
甯蔚羽拉住玉柏玄的袖子,“他虽然不爱言语,平日里却也行事谨慎,主意虽然荒唐,却是为了公主,我不生气了。”玉柏玄细心地为甯蔚羽穿上外衣,收拾妥当了从屋内走出。
沉默的夜有霜看见玉柏玄拉着甯蔚羽出来,想上前说话,甯蔚羽斜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玉柏玄连忙跟上小心呵护。离悦淡淡说了句“告辞,”也翩然离去。夜有霜独自站在院里,呆呆地望着繁花似锦。
姬筱得知结果,并没有责怪夜有霜,而是吩咐道,“两日后的浴兰节,你同驸马一起赴宴,提防有人趁机作乱,保护驸马,便宜行事。另外,穿着宫装,不要给公主丢脸。”
“是。”
玉柏玄的马车须提前赶到,出发前她特地叮嘱了甯蔚羽,要他时刻小心周围的人,甯蔚羽答应了,将里外衣物查了又查方才出门,落下车帘正要准备出发时,绿染在一旁报道,“驸马,夜公子求见。”
甯蔚羽掀开车帘,看见一身浅蓝色宫装的夜有霜站在马车前,发丝高高拢起,用了玉冠和玉簪固定住,风华月貌器宇不凡。“何事?”
“在下请求与驸马同往。”
马车出了黍阳城,周围没有了来往人声,夜有霜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驸马恕罪。”
浴兰节将至,按以往习俗,各大世家贵族均会携带家眷至城郊浔河周边,取浔河之水用柳枝拨洒,以祈解忧去病之愿。长公主玉潇瑶已满周岁,皇帝下旨与众卿同祝,御驾未至,行帐已搭建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