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大喝道:“大家冷静点!不要紧张,切莫中计!小心有贼人趁此机会偷袭!我腰囊里有一枚夜明珠,待我先取出……”
巫姑枫道:“巫彭族长,你别说话。我听不清了。”
霓裳怔了一怔,手下动作慢住,道:“什么?听不清什……”
巫姑枫一语不发。在并不寂静的黑夜里,一条轻薄的影子掠过她的肩膀,她轻轻侧过身,避开这雷霆一击,反手劈去对方胸腹。没有任何痛啸,大篷的鲜血飞溅而出。
这一瞬生死惊险不过石火电光。霓裳恰时取出了夜明珠,幽微的珠光下,照见了来袭者的面貌。肌肤漆黑,身段婀娜,一双青金石色的眼瞳里布满血丝。
伽罗惊呼道:“她的脸!”
娜珠脸色难看至极。
这个一直潜伏在法神殿内,藏匿于她们身边的刺客,五官看去竟与她有六七分肖似。
月孛骇然道:“此人难道是巫真族长……”
她话音未落,巫姑枫一掌震碎了她的脑袋。
叮当一声,她手中暗藏之物摔落在地,整个身子向后倒去。鲜血如雨簌簌落下,一滴正巧落在巫姑枫眉心。
这一变故真正教人猝不及防。伽罗惨呼道:“巫礼族长!”
她近乎本能地奔至月孛身边,巫姑枫未加阻拦。她望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子,跪倒在地,想碰又不敢碰,只能捞起散落的长发,凄凄道:“怎么会……为什么……”
巫姑枫额间沾血,天生红菱胎记越显凄艳,夜明珠光幽明,双瞳鲜红得仿佛猩色的鬼火在内里燃烧。她徐徐收回手,道:“巫礼族长与巫履先族长沆瀣一气,已然投敌。”
霓裳难以置信,捧着夜明珠的手再也握不稳,道:“可是,她,她……为什么……”
巫姑枫道:“大约是与巫履先族长方才所说的巫谢泱之女有关。”
伽罗还跪在月孛身边,不知是不想起身,还是无力起身,声音低不可闻,道:“巫谢泱之女……倘若那是真的……”
娜珠心惊肉跳,接过她的话,道:“弥兰陀还说了,说少主……是……国主……”
殿内掀起一阵微小喧嚣,霓裳又惊又怒,道:“巫罗大祭司,巫真族长,你们怎么能听信叛孽的胡言乱语,怀疑少主的清白!”
巫姑枫摇了一摇头,道:“杀害国主的当然不是少主。是他人为之,故意嫁祸。”
她一言既出,胜过千万谶语。娜珠等人齐齐松了口气,心中原有的些许疑惑随之烟消云散。她用仅剩的一只手拾起地上长枪,道:“感谢琅玕宫主为我等解惑。既是如此,汝等可愿随我出殿,痛打落水狗?”
残部山呼誓死追随。娜珠满意点头,领着士卒绕出半成废墟的法神殿。
杀声再起。巫姑枫木着一张脸,宛如精雕细琢的人偶,对外界生死惨烈毫不动容,道:“事到如今,只有一事说不通。”
霓裳茫然道:“琅玕宫主,还有何事说不通?”
巫姑枫道:“先前阿那姬节的那批刺客,的确是巫谢族人。但却与巫谢泱之女并不相干。”她看向背对着她的伽罗,语气平静,“那个女人你也见过,就是你抛绣球所中之人。她是长生老人亲传,儊月皇帝爱将,平西将军凤春山。”
一字一句,如惊雷过境,打得伽罗浑身发疼,神思迷离,脑海中浮现出那月华般的身影。风扫停云,凤阙龙楼,万里清光如洗,山河表里鉴中看。任月色如何明净澄澈,尤不及她指尖的幽艳。仿佛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是神话里的查骨拉鸟,夜夜长盼,渴饮她的光辉而生。
“那她……当日救人……杀人……难不成都是骗……”
巫姑枫道:“这正是蹊跷之处。”
霓裳道:“我听说麒已审过余党,应当早已水落石出。”
巫姑枫道:“这一番既非投名状,也非苦肉计。我不得不另有猜想。”
霓裳瞬间领会了她的言下之意,道:“难道巫谢残党内部,并不是团结一致,而是各自为主?有些人不服从巫谢泱之女?”
巫姑枫略一摆首,道:“我也不知道。”
霓裳抿了抿唇,细声细语道:“琅玕宫主,我有一问不知当不当问。如果不当问,你便当我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没听到罢。”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在暗夜里几乎如一缕烟,转瞬即逝,“……当真不是少主?”
巫姑枫道:“你为何会这么想?”
霓裳道:“我本也不想怀疑少主,但是国主身遭不测,小少主本该身在儊月,无忧无恙,如今也……若非少主与儊月皇帝有染,我实在想不出……”
巫祝炆当然动过除掉父弟的念头。但是此刻巫咸国门大开,四方来贺,声声於斯万年,时机再糟糕不过。巫姑枫道:“少主有她的壮志未酬,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动手,更不会杀尽诸国使节,自绝于天下。”
霓裳若有所思,道:“琅玕宫主所言极是,是我不好,心思不坚,竟也险些相信了那个贱男人的挑拨之言。少主仁善向来,怎会想出这种断子绝孙的阴毒手段。”她忽然睁大了眼睛,“琅玕宫主,你受伤了?”
她手里幽幽的夜明珠光,照见眼前人肩膀上一道浅浅血痕。
巫姑枫道:“我无事。”
霓裳道:“怎么会无事?看这伤口颜色隐隐发绿,那宵小必定在武器上涂了毒!我,我现在就去叫医……”
“我去罢。”伽罗站起身子,抹去眼里泪花,“阿枫你莫要轻动。他们……筹谋日久,用的必定不是一般毒物。巫彭族长,劳烦你守着她……们了。”
霓裳望了一眼呼吸微弱的月孛,恨声道:“巫礼月孛这个贱人!我早就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区区一个杂种废物,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伽罗不忍再听,快步走出。
霓裳道:“琅玕宫主得巫神庇佑,万毒难犯,这点雕虫小技必定起不了用处。”她上前搀住巫姑枫,巫姑枫从不爱与人身体相触,本想推拒,但看她满脸关心难掩疲惫,到底放下了手,任她挽住自己手臂,“这个时候,少主应该早已出了地下暗道罢?”
巫姑枫点头,道:“少主本不愿独自得生,我情急之下,只能稍稍违逆一下少主。”
霓裳道:“少主平安无事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旋娟,提谟,你们愣着作甚,还不快点来为琅玕宫主包扎伤口。”
两位艳姝施施然自殿后而出。容堪桃李,香浮花枝,身姿娉婷如不胜裳,揽衣还怯单薄,隐约有荃芜之气息。巫姑枫思绪缓滞,慢了半拍才忆起,这正是霓裳早先在寿宴上献与巫祝融的两位美人。她望入霓裳和蔼关切的脸容,慢腾腾道:“不必了,只是微末小……”
佳人兰气回风,幽幽浮动,蓬莱天近一身遥。
她们为何在这里?
她为何毫不惊怪?
巫姑枫蓦然一愣。
她的身体渐渐发冷,竟连摇头的力气也无。
霓裳凝睇着她,秋水盈盈,仿佛含情脉脉。本是国宴浓妆盛装,在这短短不到一日里,只余唇际一痕半残的胭脂,月孛的一滴血印在嘴角,红得刺目。曾经年少不知愁,青春一去难复返,光华盛放过的明眸,周边早已生出了眼袋和皱纹。声音婉细无比,问道:“琅玕宫主,你还好吗?”
如断绿零红,柔纤在皮,凄艳在骨,将巫姑枫先前话语原封不动地奉还。
“巴赫拉姆火星在上,你们今日都得死。”
她的手正欲触及巫姑枫的肩膀,蓦然一顿。回首莞尔一笑,眸光幽幽。
“你来了?”
来人着银雪铠甲,披拂斑驳血色。只一眼,怡神荡魄。
凤春山道:“留她一命。我师兄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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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赫拉姆(Vahram/Bahram),即维鲁斯拉古那(Verethraghna),是袄教中的胜利之神、圣火之神。巴赫拉姆又被认为是火星(Mars),即荧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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