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男人做妆师,本就可耻。请我化妆岂不是辱他们门楣?平时为了世家之间的交情也不好当面讥讽我,对我还算尊重,但是请我点妆,实在是败坏家风,水小姐只能让我从后门进去了。”白寻欢自嘲道:“人们都觉得,男人,要么科举中榜,文人清流,要么征战沙场,为国效命。若是两条路都不走,做个商人,也算对得起父母。偏偏我,找了个女人干的活做,自然是被讥讽。”
桃苏突然停住了脚步,语气凝重了起来:“那你是怎么想的?”
白寻欢感受到他的目光,却死活不想回看,只觉得两个大男人对视别扭,便潇洒一笑道:“我是觉得这世界之大,大的不是天地,而是人心。我喜好什么关他人何事?我心里有一方天地,这天地间的东西便都是我的,我想取什么用什么爱什么好什么,管他们何事?爱说说去。”
他越来越觉得不舒服,桃苏的视线就像是一把火,把他脸都看得着了,只好硬着头皮回看了过去。迎上来的是少年英气的眉眼,眼睛里面有一潭黑水,水里面有一个自己。
“你……”
“白公子看的通透,实在令在下佩服。”
白寻欢一时语塞,尴尬地看向地面。能被一个男人看得脸红,他实在有些佩服自己。他还觉得有些奇怪,这个桃苏……人很不对劲。
水家一个小侍女在门口的候着,见到白寻欢先问了个礼,便引二人进去了。她果然看不到桃苏,在她眼里,不过是白家的怪胎提了把桃木剑上门了而已。
进屋前,桃苏附在白寻欢耳边说了一句:“这府邸有古怪。”
的确古怪,家中小姐出阁,府里却随便挂了几条红绸。白寻欢无奈地摇了摇头,踏进了水小姐闺阁。
这新娘子正坐在镜子前发呆,门一开脸上立刻浮现出了欣喜之情,转而又变成了……惊惧。白寻欢还以为她看到桃苏了,赶忙打眼瞅了瞅镜子——依旧是一人一剑。
水明雪像是丢了魂,脸色极差,很敷衍地行了个礼后盯着白寻欢的手道:“见过白公子……这把剑……”
“哦,这把剑是我家老爷子的心头宝,辟邪神剑,我带过来……沾沾喜气。”白寻欢习惯性地胡诌八扯,他隐约觉得,桃苏也开始变得警惕起来。
剑拔弩张的气氛让那个小侍女识相地退出房间。白寻欢看看天色,也不管那么多了,放下手里的妆箱:“我还是先给水小姐办正事吧。”
他把桃苏安置着坐下,确定镜子里是一把剑摆在凳子上后才放心地开工。
人们虽然嘲讽白寻欢身为一个男人鼓捣女子的东西,但他的手艺,却是苏南城公认的好。他给水小姐上妆的功夫,桃苏就正襟危坐地坐在那里,盯着白寻欢看。
白寻欢被看的别扭了,忍不住对他说:“你不用坐的那么僵硬,随便坐坐。”
水明雪还以为是说她的,立刻整个人都松了下来。而桃苏依旧是紧盯着他,像是要用目光把他看个透似的。
白寻欢突然怀疑,是不是这三天每天夜里他睡觉的时候,这个刚刚认识不久的水鬼都在这样盯着他……这是痴汉吧!白寻欢越想越瘆得慌,忙凝神注意手上的功夫。
他的手艺果然是好,水小姐本身底子就不错,人长的好看,经了他的手后更是美的移不开眼。白寻欢笑道:“小姐这姿色哪需要妆师,直接素面朝天出去,也比街上的庸脂俗粉好看。”
“好看也没人看啊。”水明雪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幽幽地说道:“家父爱惜脸面,喜宴能简则简,我……”
“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已是极大的幸福了,小姐莫要要求太多。”白寻欢难得正经:“我看不惯这世道里的势利,小姐追逐所爱的勇敢,让在下倾佩。好好珍惜和燕公子在一起的时间吧…,人生还长着呢。”
水明雪愣了愣,眼泪在眼眶里打起转来。白寻欢以为她是哭没人观礼,于心不忍,于是又道:“不知道可有喜帖送到我白府上?”
“父亲没送喜帖给任何人。”
“那小姐能否赏脸,给我张喜帖?我也想在喜宴上,沾沾喜气。”
他这话说的水明雪又愣了,没有白寻欢预期的惊喜之色,反而是犹豫。也难怪人家犹豫,白寻欢想了想自己那破烂名声,也得自己这个要求提的可笑:“罢了,我近日身体不适,还是回去歇着吧。水小姐,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白寻欢走了以后,水明雪还在念着这句话。或许有的人仗着出身好,幸福天生就在手里,有的人却是拼了命,也抓不住幸福的边角。一切都是天注定吧……她委实笑白寻欢天真单纯,觉得拼了命努力过,真的就有所得。其实……努力什么的一点用处都没有,到现在她还是一场空啊……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一切越发可笑,倒有点想找个人看着她,纪念她这可悲的婚礼。于是张口唤来侍女,让她把喜帖送到白府上。
刚刚回到未名阁的白寻欢,正准备好好问问桃苏,他这阴了一路的脸是什么毛病,突然倚鹤过来给了他一张喜帖。
桃苏默默地凑过去看了一眼帖子:“水小姐请我们去观礼?”
“对,水小姐请我去观礼。”
“我也要去,你说要带我出去逛逛的。”桃苏一把抓住白寻欢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别人看不出来的,只是觉得你提了把剑。”
白寻欢皱紧了眉。他不知道要怎么跟桃苏解释,他们明明一人一鬼,萍水相逢,却像是认识了多年一样亲切,牵个手什么的……而且桃苏看他的目光,很古怪。
“桃苏公子。”他刻意加重了“公子”二字:“冒昧的问一句,你生前……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