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斓？”

心底无法抑制般泛起一股酸意, 白浚不知不觉沉下脸, 冷眼打量步入殿内的青年：

那人与顾锦斓差不多年纪, 他一身骚里骚气的靛紫棉长袍，衣摆上的竹叶纹绣工拙劣，手上附庸风雅地摇着一把题字折扇, 扇上字迹龙飞凤舞, 看不清写的是什么；他脸盘较窄，颧骨高耸，瞳仁小眼白多, 眼珠子自打进殿后便转个不停，两片薄唇吐出每个字白浚都感到刺耳：

“好久没见, 当年我就觉得你是个断袖，没想到你居然连窝边草也不放过，旁边的就是传说中的霸道侍卫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眉头紧皱, 白浚以余光偷偷打量顾锦斓的反应，自那人进殿后, 王爷便一声不吭, 不知在思索什么。

他一时拿捏不准，王爷到底是又在晃神, 抑或当真因与“故人”相见，欢喜到无语凝噎的地步。

待那人快走到殿中央，白浚向殿上其他侍卫使了个眼色, 便听“铮铮”轻响, 两把半出鞘的大刀警戒般横在那男子跟前, 凛冽的刀锋在他脸上反射出两道寒光。

那男子脚步一顿，握折扇的手明显颤了颤，原本谄媚的笑僵在脸上，眼中涌起不悦，又不好发作，强作镇定问：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们不知道本少爷与王爷是青梅竹马，不信看我头上翠玉冠，乃是王爷亲手所赠！”

众人不约而同望向他的头顶，发冠颜色翠绿欲滴，雕工精致，非普通人家能拥有；虽男子之间互相送礼不算罕见，但豫王声名在外，在白浚之前，鲜见他为其他人或事破费，更不用提如此价值连城的贴身之物。

况且，男子自来熟到了令人生厌的地步，要么是真的不怕死，要么是跟王爷关系非同寻常，有恃无恐。

怎么看这人怎么不顺眼，白浚铁青着脸，寒声宣告：

“无论你是谁，进入豫王府就得遵守豫王府的规矩，擅自闯入殿内则按冒犯王爷论处，拖出去！”

“等等！”

被一左一右两个侍卫架起，前一刻还意气风发的男子七尺昂扬的身躯缩成一团，犹如一只待宰的鹌鹑，一边宝贝地护住自己身上衣袍，一边情急朝殿上仍一言不发的顾锦斓大喊：

“王爷，是我！你不记得了吗？我是钱优！我救过你的命！”

钱优响亮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侍卫们左右为难，纷纷求救般看向顾锦斓身旁的白浚，弄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这种仿佛被夫君的旧情人找上门要钱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直到此时，当事人之一——半倚在宝座上的顾锦斓，总算勉强回过神，反是困惑支起腮问：

“等等，你爹和你是救过本王没错，但本王什么时候跟你是青梅竹马？”

耀武扬威般甩开两侧侍卫的钳制，钱优双手嫌弃地拍了拍衣袖，用力挤出一副委屈的嘴脸，以扇掩嘴道：

“我们怎么说也朝夕相处了快半个月，我为你衣不解带，斟茶递水，你难道全忘了吗？那时你多可爱，不像如今翻脸不认人。”

听到这里，白浚终于意识到不对：只有半个月的青梅竹马？

如此想来，顾锦斓不认得钱优再正常不过，对方根本不是什么重要到令王爷记住的“青梅竹马”。

紧绷的精神松弛不少，白浚悄悄放下心来，却听顾锦斓忽而开口问：

“钱伯还好吗？”

刚刚顾锦斓并非走神，而是暗地用神识拼命查找原书豫王关于钱优的记忆，费好大劲才挖到些边边角角：

钱家父子的确是他的救命恩人，然而主要功劳是在钱老，“钱少爷”彼时是个药童，难怪他毫无印象。

数年前，原书豫王刚得到封地，好不容易熬到脱离太后的魔掌，快乐得犹如被放出囚笼的小鸟，也不像后来那般锱铢必较，天天只知游山玩水。

可惜那时他少不更事，未晓得民间恶人不比宫内少，在一次出游中遇上强盗，坠下山崖，幸得上山采药的郎中钱大夫悉心照料，这才捡回一条小命。

临走时，豫王本执意邀请钱大夫到府上设盛宴致谢，无奈被对方断然拒绝；他没法子，只得装作善忘，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留在钱家破旧的小茅屋，还郑重答应钱老往后如有需要随时来找他。

那时负责煎药照顾他的便是钱老的独子钱优，在原书豫王的记忆中，对此人印象相当模糊，只是，眼前男子所佩戴的翠玉冠，确实是豫王留给钱老的珍宝之一。

“我爹好得很，时不时还惦记着王爷。”

目带炫耀扫了殿上其他侍卫一眼，钱优昂起下巴，假意道：

“王爷此前说过，今后有困难可以求助于你，不知道还作数吗？”

“当然，你有什么请求？”

顾锦斓环起手，方才他无意中以神识察知钱伯在原书中的遭遇，登时在心中掀起万丈波澜，表面镇定自若道：

“本王尚有一个不情之请，当年无法好好感激钱伯，请你务必将他请来王府，本王希望厚礼酬谢。”

“厚礼？”

霎时两眼放光，钱优此刻如同一只看见腐肉的秃鹫，贪婪的口水快流到地上：

“我们住的地方离王府路途遥远，给我一样的！我会带回去孝敬爹。”

“不，”

半仰靠在宝座上，顾锦斓眼中精光一闪，居高临下看向钱优：

“必须他亲自来，否则免谈，不必担心远近，本王大可派轿子马车去接。”

见钱优依然想死缠烂打，白浚冷声打断：

“你是听不懂王爷的意思么？还有，你刚才说有求于王爷是什么事？没有别的就请回吧。”

尽管不了解顾锦斓为何执着于见到钱伯本人，白浚凭这段期间对他的了解，相信他定是有自己的打算，何况那是王爷的救命恩人，就算顾锦斓不开口，他之后也会暗中派人去调查清楚。

“有、有，”

不情不愿将注意力从“厚礼”上回到正题，钱优忌惮白浚在王府中的地位，连忙赔笑道：

“是这样的，我家娘子有喜了，不巧前些日子刚装修过医庐，囊中羞涩，想请王爷接济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