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状态从未有过,轻松、舒畅,手下的笔随着感觉自动在纸上飞舞。
江淼对这种神奇的感觉而感到惊讶。
他写了大约有半个小时,门外突然传出一阵尖叫。
难道是妈发作了?不可能,明明吃药已经稍微稳定下来了。
药物起效的时间太长,他扔下毛笔,把书丢到床上,直接跑到客厅。
江妈妈一边尖叫着一边砸着沙发上的抱枕和茶几上的塑料杯,嘴里不停喊着:“他们要杀了我!”
江淼紧紧抓住江妈妈的手,轻声说:“怎么了?没事儿啊,乖。”
江妈妈挣脱不开江淼的手,索性就着他的手打他,也不说话,只是尖叫。
“没事儿了,”江淼有些不知所措,他任由她打自己,轻轻抱住她,另一只手拍着她的背,“有我在,没有人敢欺负你。”
江淼一直重复这些动作,直到江妈妈渐渐安静下来,尖叫声变成无声的流泪。
江妈妈抓着江淼的衣服,缓缓蹲下来。江淼被妈妈扯着弯下腰,他只好跪坐在妈妈面前。
江妈妈的头靠在他身上,许久,用微弱的声音说出了第一句话:“……我好累。”
他愣了一下:“有什么事儿我来做,好吗?”
江妈妈也不管他回答了什么,断断续续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不配做母亲。”
江淼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不是。”
“我没有力气站起来,我是不是要去见我爸妈了。”
“你只是低血糖,乖,我喂你吃点东西。”江淼一边说着一边把江妈妈抱了起来,放到沙发上干净的一角。
“你放弃我吧。”
“没可能。”说完,他把江妈妈旁边的杂物拂开坐了上去,张开手揽住她。
“跟你说一个故事好不好?”江淼使劲扯出最柔和的声音在江妈妈耳边轻轻说着,“我前天遇到了一个人,他第一天来到这个城市就在车站迷路了。”
江淼说到这里,笑了笑,靠在江妈妈颈窝上,闭上眼继续说:“妈,你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四十多年应该知道这边车站有多小,竟然会迷路,你说这人傻不傻。”
江妈妈漠然地望着前方,眼睛无法对焦,整个人瘫在江淼怀里。
江淼知道现在妈妈不会有回应,但情绪也稍微稳定了,于是继续说下去:“他酒量也很不好。他明明知道自己一杯倒,愣是喝了一瓶啤酒,下了桌整个人走路都是飘的。哈哈哈,妈,你有见过酒量这么差的吗?我没有,林榆酒量比我差,但是他至少喝了两瓶才开始飘……”
江妈妈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江淼突然发现没有话题可以说了,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钟,竟然已经凌晨了,上午还要打工。
他支起江妈妈的身子,先是摸了摸妈妈的脸,随后说:“妈,你转下头,看着我,好吗?”
江妈妈沉默了一会,无比缓慢地转头。
“好,你听我说,点头就可以了,”江淼看着江妈妈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现在很晚了,我们去睡觉,好不好?”
江妈妈在江淼手中微微点了点头。
他把她抱起来,放到主卧的床上,然后带上门,走回一片狼藉的客厅默默地收拾。
还好,今天的发作至少有点反应。——江妈妈从她离婚后开始,突然被诊断出患有双相情感障碍。以前的她如同只剩下空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还有不停地摔东西,跑出门跟人吵架,或者是想尽办法结束自己。有时候还会打起来,然后把正在上课的江淼叫到派出所里领人。家里能砸的东西几乎被砸了个遍,江淼没办法,只好把这些东西换成塑料或者不锈钢,尖锐物品也被他锁在抽屉里。
医生说最好不要禁足,江淼又要上学,不得不拜托他的朋友们帮忙留意一下出门的江妈妈。
他给江妈妈辞了职,导致家里没有收入来源,自己只好去找了好几份兼职,靠着积蓄和自己的工资生活了一阵子。
那阵子他神经崩成一丝线,睡觉时也能被一点风吹草动给弄醒,然后冲到主卧从门上的透明塑料窗里看。——他为了自己的担心受怕而不吵醒本来就失眠的妈妈,所以专门在两个卧室门上凿了一个洞,安上透明窗,便于时刻观察江妈妈的状态。其结果就是每天顶个浓厚的黑眼圈上学,空闲时间还要去打工,心烦意乱的时候就去跟人打架,老大就是这么打出来的。
林榆说他快成仙了,别等下江妈妈的病还没好,自己就先躺下了。江淼每次听到林榆的劝说都是敷衍地回死不了,自己不要命才打下的江山还没享受。但江淼心里却是非常的绝望,他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不过江妈妈吃药以后,晚上失眠的夜晚就减少了许多,正常情绪的维持时间也变得越来越长,江淼试着让她去做一些工作。江淼的精神状态也渐渐恢复了,这时候也即将艺考,他有了更加充足的时间练字,也开始把全身散发出“我是老大,想死排队”的气质在一瞬间收了起来。
可是已经稳定下来的她,今天怎么突然发作了?难道有了耐药性?瞒着我停药了?
不可能。
江淼没琢磨出来,收拾东西的时候随意一瞥,看到了江妈妈的手机。江淼脑子一片空白,手不受指示地、颤抖着,伸向手机。
轻轻一触,屏幕就亮了起来。
屏幕上是一个江淼咬碎了都能认出来的手机号发的短信:
我们复婚,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