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知,烟柳河岸旁,有只沾了血的手悄无声息地低垂了下去,袖中还滑落了一个呲牙咧嘴的面具。
……
祭都城的十字鬼街细而长,像两条青幽狭长的衣带,轻飘飘的串在一起。
从南头到北尾,从西巷到东街,挨家挨户都住满了死去的亡魂。光是通往烟柳河岸的东街长巷便要走上一个时辰。
十字鬼街的衣带结处,有一棵参天的老槐树,百年来,利利索索地积了不少阴德,也因此得了不少鬼街居民的敬拜。
当然,略显残旧的十字鬼街,不过是三教九流的祭都城偏安的一隅居住所,鲜少有来鬼街游玩戏耍的访客。
大多都是住在这里的闲鬼,主动跑出鬼街,在祭都城的繁华地带,平常摆上摊子做生意,讨点热闹的人气。节日里走街串巷推车吆喝,寻个喜庆的彩头。
“槐树爷爷,阿宝想要一个面具!”
梳着马尾辫的小姑娘,一手拿着盒藕粉丸子,一手拿着毛驴小糖画儿,蹦蹦跳跳的追上推车的黄皮老头,却见满是面具的推车上还躺了个轻飘飘的亡魂。
“……咦?这是谁啊?是爷爷新捡来的吗?”
“哎,这孩子也死的造孽,若不是刚才,我瞧着可怜,这会儿怕是连死魂都没了。”
“那岂不是跟阿宝和阿爸一样?槐树爷爷,前段日子,阿爸突然晕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了,你说,会不会是生魂被人吃掉了!”
“莫要这样想,也有可能是破了执念,归天了。你这孩子可要记着,最多留你阿爸七七四十九日。若过了时辰还舍不得放,你阿爸可就是真正的魂飞魄散!”
“可,阿宝害怕,万一……万一阿爸的生魂是被吃掉了,阿宝还送走了死魂,那阿爸岂不是永远消失了!我宁愿他永远躺在这儿,起码阿宝还能天天看见他……”
“哎,什么都有可能,可你自己和小毛驴不是还好好的么?你阿爸若真遇上妖怪,你们两个的生魂也定难逃一劫,你这死心眼的孩子该往好处想。”
“爷爷说的对,可阿宝还是不放心,总想再等等,万一阿爸的生魂只是出了点意外,还没有归天,还有机会回魂呢?”
“这种情况也算少有的可能,那你可还记得别的?能寻一寻生魂也是好的。”
“呜呜呜,可是阿宝什么都不记得……”
“咳咳…”
“啊……爷爷,大哥哥,醒了!”
……
夜晚的红淮河非常热闹,映着五颜六色的灯光,给这个黑暗静默的夜晚增添了很多光彩。
淮河艳坊乐船,寓之者无虚日。画船箫鼓,去去来来周折其间。河房外有露台,朱栏绮疏竹帘纱幔。月浴作罢,露台杂坐。两岸水楼中,妖娘团扇轻绔,缓身倾倚,软媚著人。
各家王族提前到的随从女眷都站满了河房,争着观看灯船。更有甚者募集了百什艇小篷船,篷上挂羊角灯宛如联珠,船尾相接,竟一连串接了十几条船。
船如烛龙火蜃,屈曲连绵又长又弯,在河中旋转盘曲,水火相激迸射耀眼。
其他花船中各种乐器齐鸣共奏,宴歌弦管,腾腾如沸,甚是热闹。妖娘们靠着栏杆毫无顾忌地笑,声光凌乱,使得人耳目不能自主。
午夜,曲倦灯残,如同星星一样自散。
粉袍少年闷着头吃了一个藕粉丸子,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走到挤来挤去争着看花灯的小姑娘旁,小心翼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阿宝,我好累啊,我想回去。”
梳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好奇的挤进人群,头也不回道:“大哥哥,你先回吧,我想守着船看大奉像!”
人群很快将小女孩淹没,粉袍少年低头垂目,又塞进嘴里一个藕粉丸子,一边嚼,一边小声委屈道:“我,不认识路啊……”
旁边有个高他半头汉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咧嘴嘿嘿一笑:“你是小阿宝的哥哥啊?我是她邻居,我叫阿大,你跟我走吧!”
少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耿直地摇头道:“我不认识你。”
阿大挠了挠头,看着他又吃了一个藕粉丸子,一拍脑门,道:“我没骗你,我不是坏人,这藕粉丸子就是我做的!”
粉袍少年还是摇头,乖巧的退到一边,傻愣愣的站着等小姑娘。
挤在人群中的阿大急着随手抓了个人,道:“你告诉他,我是不是卖藕粉丸子的!”
那人只是个常吃丸子的食客,显然不是鬼街的居民。于是,他盯着空气看了半天,十分不耐烦地呸了阿大一口:
“死卖丸子的,你见鬼了,哪有人?滚滚滚,不看快滚,这地儿让我!老子这回可得寻个位置,好好瞅瞅那修罗王女长啥鬼模样,迷得那帝君七荤八素的!”
若说先前也十分好奇修罗王女的阿大,这会儿早把这想法抛之脑后。
此刻,那个站在河边,乖巧的垂着脑袋,吃他藕粉丸子的小公子,模样俊俏的让人简直挪不看眼。他乐呵呵跑上前,冲人继续的招呼道:
“这下你信了吧!”
粉袍少年点点头,将吃完了空盒子递给阿大,红着脸怯生生道:“阿大哥哥做的藕粉丸子很好吃,我很喜欢。”
阿大爽快的冲他伸手道:“走,我带你回鬼街,你在我家等阿宝,我去给你做藕粉丸子吃!”
粉袍少年高兴地握住阿大的手,跟着他往鬼街走。一路上,阿大笑哈哈的跟少年讲鬼街的事,刚牵着人踏上东巷,还没走两步,便大急急地把少年往过一拽,冲远处驶过的马车骂咧道:
“瞎啊,看不见人啊!”
见马车停了一下,又重新缓缓驶了起来,阿大呸了一口,这才惊魂未定地担心少年道:
“刚刚那辆马车没撞到你吧!”
粉袍少年茫然的摇了摇脑袋:“阿大哥哥,哪儿有马车?”
阿大拍了拍脑门,重新牵起粉袍少年,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抱歉啊,我忘了你现在只能看见鬼街人。别怕,过个几十年就好了,阿宝刚开始也是这样,慢慢就能看见了。”
粉袍少年乖巧的点点头,跟在阿大身后走。
他看不见马车,自然也看不见刚刚驶过的那辆马车里,坐着的人那张淡漠的寒眸里划过几丝阴沉。
“大人,可要属下结果了那口无遮拦的汉子?”
“不必。”
“派几个人跟着他旁边的人。”
“这…请大人明示!”
“罢了,不用管。”
“……是。”
闻言,凌空作乐,闻香寻人的乾达婆少女奇怪地回头看了眼。
那口无遮拦的汉子,旁边……哪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