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什维尔第一次大规模逮捕抗议学生的当天,蒙哥马利各方情绪高涨,全市到处流传着学生要在市区快餐厅静坐的消息。这条传言引起了几支自发组成的愤怒白人巡查队的注意——队员们全都配备了棒球棍。蒙哥马利还没有开始静坐行动,但在白人义警与普通黑人顾客之间偶尔也会闪出暴力的火花。到了周六,一名白人男子与黑人妇女在人行道上扭打了起来,白人男子的同伴趁黑人妇女不备一棍抽在了她的后脑勺上。这场冲突的性质或者涉事人员的姓名全都确凿无疑,因为周日出版的《广告报刊登了冲突现场的照片,还在说明文字当中提到了袭击者的姓名。在场的白人摄影师和记者都表示,冲突现场旁边的警察始终在袖手旁观,敲打在黑人妇女头上的球棒断裂声隔着半个街区都能听到。帕特森州长宣布将本次事件的调查工作交给地方官员,他本人并不打算过问这件事。在公交车抵制运动后接替克莱德.塞勒斯担任警务专员的L.B.苏利文(L. B. Sullivan)随即指责黑人学生们才是本次事件的根源,他还指责《广告报不该刊登冲突现场的照片。《广告报报社编辑小格罗夫.霍尔一方面认为造成当前局势的主要责任并不在黑人学生身上,而是要归咎于“莽撞且遭到误导的黑人青年”与“白人暴徒”,另一方面又为自家报纸出言辩护并且还击了治安官的指责。“苏利文的问题并不在于端着相机的摄影师,苏利文的问题在于挥舞棒球棍的白人。”
袭击发生后的次周周一,金在蒙哥马利法院大楼接受了偷逃所得税的指控。他完成了讯问笔录,按压了指纹,并在缴纳四千美元保证金之后得到释放。随后他穿过繁华的购物区步行了六个街区,途中经过了黑人妇女上周六遭遇袭击的地点。他告诉跟着他的一小群黑人,他要立即向世人表明重新致力于非暴力运动的决心,他坚信黑人们绝不能听任自己被逆境吓倒。之后金回到阿博纳西家参加了一场热烈的战略会议。学生们希望效仿南方其他地区的同龄人在蒙哥马利也举行静坐活动,但大多数成年黑人更担心阿拉巴马州立学院还能不能办下去。特伦霍姆院长一边竭力争取州政府的支持,另一边又不愿辜负学生们对他的尊敬,内外夹攻的压力令他几近崩溃。最后还是学生们做出了让步,同意将静坐运动改为在州议会大楼前的台阶上举行祈祷仪式。
第二天,超过一半的阿拉巴马州立学院学生走上了市区街头。伯纳德.李做了简短发言。一位女生演唱了高音版《主祷文。这名女生的声乐老师,也是金的老朋友罗伯特.威廉姆斯被这段演唱深深打动,以至于当场表示她已经提前通过了本学期的乐理课考试。接下来全体学生齐唱《星条旗永不落并步行返回了学校。第二天,尽管特伦霍姆院长苦苦哀求,希望对涉事学生仅仅给予留校察看的处罚,但阿拉巴马州立学院董事会仍然开除了伯纳德.李以及其他名“元凶”。从街头进军到开除学籍,学生们面临的挑战正在加速升级。
金回到亚特兰大为出庭受审做准备,但来自纳什维尔、蒙哥马利以及南方各地沸腾校园的快讯就像炸弹一样向他砸了过来。蒙哥马利举行祈祷仪式的同一天,在南卡罗来纳州奥兰治堡县,四百多名来自南卡罗来纳州立大学和克拉福林学院的学生前往市区游行并且来到实行种族隔离政策的快餐厅静坐。提前得到消息的警察与州政府派遣的特勤小组集中部署兵力拦截学生示威者,并且使用了催泪瓦斯和高压水枪。最后有388名学生被捕。浑身湿透、几乎窒息的学生们被赶进封闭的公园里,警方的凶狠手段以及他们自身的沉着冷静都令他们感到颇为意外。查尔斯.麦克杜(Charles McDew)是奥兰治堡游行示威的领导者,他在混战中被警方押上警车之后看到一位女生因为被高压水枪击倒而摔伤了腿,体格庞大的当地橄榄球明星大卫.迪肯.琼斯(David “Deacon” Jones)把她搀扶了起来。琼斯脸上见不到一丝怒火,只有平静的悲伤。日后这一幕时常在麦克杜的眼前浮现,尽管他并不特别认同非暴力精神甚至基督教,但他依然坚信,宣扬温顺与人性的教义当中潜藏着无法回避的力量。
奥兰治堡是3月份第一个举行游行示威的城市,接下来又有四十多座城市爆发了学生示威活动。此时静坐运动已蔓延到了佐治亚州、西弗吉尼亚州、得克萨斯州以及阿肯色州。在蒙哥马利,阿拉巴马州立学院的学生在群众大会上发誓,假如此前被开除的九名同学不能复学,今年春天他们就拒绝注册入学。而校方则在州政府的持续重压下决定禁止未注册的学生去餐厅就餐。对此,阿博纳西承诺将领导一场从城市各个黑人教堂出发的祈祷行军从而支持学生。苏利文专员则公开警告,“如果这些黑人坚持在州议会大厦跟前聚众闹事,公然炫耀他们的傲慢与嚣张气焰”,那么警方必将展开报复行动。当阿博纳西带领行军队伍走出德克斯特教堂,正试图向不远处的议会大楼进发的时候,他发现警察、消防车和大群来自附近区县的武装暴徒挡住了去路,他只好折返了回去。第二天,学生们试图重振抗议运动的势头,打算就在小区内部举着标语牌游行一番。这样一来学校的管理层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他们的雇主一再向他们施压,公交车抵制运动的记忆也灼烧得他们越发难受。为了保护学校,他们将示威学生赶出了校区。学生们刚刚走出校门,大批警察立刻蜂拥而至,以免学生们下一步进城示威。随后赶来的增援警力带来了催泪瓦斯与卡宾枪,甚至还有几挺冲锋枪。学生们被困在了学校院墙外的街道上,只能漫无目的地乱转。这是静坐示威以来蒙哥马利首次大规模逮捕示威者,共有三十五名学生被警察拖走。眼看着此情此景,一位女教授陷入了焦虑与挣扎,实在不知道警方与学生谁更不像话。万分憋屈的她向几位女学生发起了脾气。她冲着五名被赶进巡逻车后座的女生叫道:“你们非得挤在一起干什么?就不会让他们再调一辆车来?”结果警察立刻把她也抓了起来,罪名是干扰执法。
眼看着蒙哥马利学生运动遭到打压,白人当局的力量也完全调动了起来,阿博纳西发现自己遭到了黑人领导层的孤立。尽管他竭尽全力想要召集各位领导人团结一致,但就连他本人担任一把手的蒙改联理事会都拒绝批准任何支持学生的声明或者弥撒大会。不同于公交车抵制运动,学生静坐运动遭到了公然的暴力镇压,并且对阿拉巴马州黑人社区经济中心造成了极大的危害。压力之下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夏特沃斯私下批评阿博纳西,说他接替金执掌蒙改联才过了五周就已经无法控制理事会了。阿博纳西厉声呵斥道:“弗雷德,听好了,我可不是独裁者!”他还毫不客气地指出,夏特沃斯自己也没能在伯明翰的静坐运动当中为学生们争取到更多来自成年人的支持。*
*伯明翰警务专员尤金.“公牛”.康纳之前已经镇压了一场试探性质的学生示威。当时有十几名黑人大学生举着写有宗教口号的标语牌趁夜色走进了伯明翰城里某公园的黑人活动区,警方立刻将他们悉数逮捕,按指纹,拍照片,声色俱厉地恐吓了一通之后才将他们释放,放人之前还威胁他们:“以后不要惹事。”接下来康纳又召开记者会宣称自己绝不容忍一切示威活动。他很自信本地学生已经构不成威胁了,只担心夏特沃斯以及来自外地的黑人领袖有什么动作。他给自己手下的探长写道:“要密切注意这个名叫劳森的黑人,他刚刚被踢出范德堡大学,据我所知他是伯明翰或者阿拉巴马的黑人。(康纳的情报有误,因为劳森从未在阿拉巴马居住过。)他很可能过来搞事。如果他真有什么异动,你知道该怎么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