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旱魃有六十年前那场旱灾的意味,记载中六十年前人吃土、人相食屡见不鲜。
倪安逸注意到孟栩紧皱的眉头,大概充满着同情与悲伤。
人苦,人人苦。
“流民多,粮食能运送到地方?”
白一水看了孟栩一眼,带着一抹苦涩的笑意:“‘不要惹饿疯的人’是说给那些同样挨饿的人听得。饿疯的人再疯,求生欲再强,也是抢不过吃饱喝足的壮年的。他们的疯劲是一时的,疯劲之后没熬过就没了,熬过的也没了气力。”
人啊,就算到了穷凶极恶的地步,欺负的还是那些同样弱势的人。
孟栩心中存留的善意比白一水这个做了多年官员的人多了许多,带着一种不明世事的纯真。白一水知道自己要是说再多的话,就显得有些残忍。他不再说那些残忍的道理,说起各县旱灾的轻重程度,又将孟栩运送来的粮食的分配额度说个细致。
白一水也是第一次做这么大的工程,他肩上的担子一下子重起来,心里却是满足的。
为百姓官,造福一方,是多少读书人的初衷。他生于富贵之家,母亲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小姐,从小教导他为人为义的道理。
当上百姓官后,他逐渐发现太多身不由己,太多力不从心。
此时孟栩的慷慨大义,在白一水心中激起千方浪。
下属见白一水气势十足的模样,也不由挺直腰杆。
白一水从孟栩那边借了十几个人来,这么多的粮食光衙门里养的人根本办不成事,最主要的还是需要那些看着就凶悍的士兵们镇镇场面。
和流民说道理是说不通的,武力威慑比言语更有效果。士兵大哥站在队伍两侧,那些人的胆子就缩了一半,这胆量一缩就再也提不起来了。
次日孟栩便跟着一支送粮队去金湖县,一路上绿意渐少,田地里种的苗恹恹的都算好看,更多的是一片荒芜,那
些苗子早被晒枯。
远处的青山也不算青山,向阳处的树林烧黄了一片,还有蔓延的趋势。
目睹这些景象,喉咙里也有烧干的错觉。
连带叹息都有几分沙哑。
长久的干燥让这边的五月热得像七月,与南边大为不同,从南向北走的二十日最多也就出一层薄汗,可到了旱灾所在的北方,人都快被蒸发掉。
马、牛都用来拉粮食,孟栩与倪安逸跟着队伍走,出门前倪安逸塞了一个密闭的竹罐子给孟栩,也是这个竹罐子让孟栩觉得路途不那么难熬。
竹罐子里是冰块,每过一段路倪安逸就将自己的竹罐子与倪安逸的对掉,重新制冰。
孟栩也不问倪安逸这凉快的物什是怎么来的,一路上捧着竹罐子四处张望。
离青石县越远,景象越糟糕。
路上瞧见的人大多面黄肌瘦,炙热的眼神盯着这一车车的粮食,又惧于官兵的大刀。
他们脆弱的不堪一击,有的人就远远跟着队伍走,有的人跟着跟着就走不动了。
见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
青石县的衙役门可不对这些人多看几眼,除了有时候必要的瞪眼威慑。
太多人都没有充足的食物,混乱的分配只会导致状况混乱。有条理,有分量的分配才能让更多的灾民受益,让更多人活下去。
倒是几个京城来的年轻士兵,面露难色,他们有的见识不多,还是第一次瞧见如此疾苦的人间,而二三十岁的士兵是一脸严肃看不出什么情绪的。
孟栩心中也有自己的计较,看到这般景象,说不难过肯定是假的。天师算卦说她是北方旱灾的“解”,她本是不信。如今她宁愿天师说得是真的。
旱魃千里,千万百姓遭罪,在灾难面前,人是无力的。也不是突然有了信仰,只不过在苦痛面前找一份寄托,哪怕是虚无缥缈的希望。
她想通了天师的做法,或许不是真算出什么,而是给在苦痛中的人一点活下去的信念。
帝王都认可的“天算”,即使身处苦难之中,依旧有不少人会相信。
她不是“解”,也必须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