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就这样在清尘隔壁厢房住下，每日跟进跟出，除了乘着早晚清尘与众僧在法场念经的空档，去和父亲妹妹用膳外，中午一律厚着脸皮同清尘一起在房里吃。佛堂膳食都是厨子做好之后一一送到僧人房内，众人并不在一起用膳，所以清尘也就没多说他什么。

林川满怀斗志地要让人为他还俗，清尘打坐，他就盘腿坐在旁边睡觉；清尘看装模作样，还总是扯着人问东问西；清尘吃饭，他就拿副碗筷不客气地上桌……两人就这样形影不离地过了大半个月，林川每天连府都不愿出，要不是清尘早早关了房门，他是恨不得挤进去抱着人睡才好。

因为清尘喜欢在院子里看书，可当初建院子时比较简陋，院子空荡荡地只有石椅，为了方便，林川特意让人做了石桌石凳，还在旁边栽了株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树，是林叔让人找来的，说是长得极快，一两年就能长成，而且到夏天时会长得异常茂盛，那时坐在下面遮阴正好。

林勇实在看不下去他这副痴像，怕儿子玩心太大，明年考不中那小子自己又觉得丢脸。于是特意请来位在士林中名声颇好的大儒进府，专门教他学问，又抽出时间亲自教他兵法武艺，逼着他每日按时去读书练武，时不时还考校一下，林川这才没多少时间继续缠着清尘。

林川现在早晚既要练武又要去夫子那里上课，围着清尘转的时间一下子少了许多，清尘自然是对周围重回清静变得十分满意，这半个月被那人黏着，连师兄弟们看他的眼神里都写满了“罪过”，他怀疑不用等到自己还俗，师傅就迫不及待要把自己逐出师门清理门户了……

林川却对他爹的安排十分不爽，他认为他爹完全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自己睡龙床了，转过头却阻拦儿子的终身大事！为了继续自己的“还俗大业”，林川坚持每日中午要休两个时辰的假，回来陪着清尘用午膳顺便“增进感情”。林勇被他缠得烦，也就摆摆手随他去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平静地过着，林川虽然喜欢缠着清尘，但幸好再也没有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清尘也就任由他在自己身边腻歪。

两人平日里看看书，偶尔讨论下夫子留下的问题，林川把夫子一些独特的理解讲给清尘听，有时也把林勇给他讲的兵法策略仔细写下来，和清尘两人一起揣摩。

智行虽然学识渊博，但到底不如专攻一道之人，清尘间接和林川一起接受教诲，得益良多。两人都聪慧过人，于某些问题偶有分歧，也会争执起来，林川就把问题交给父亲他们裁决。时间久了，林勇也知道两人平素在一起读书，觉得儿子能有个聪慧的同龄人鞭策挺好的，让林川去问了下清尘意见，知道清尘不排斥，就干脆让两人一起来上课，上午向夫子学文，下午林勇亲自教他们，反正僧人们只是早晚诵经，并不会耽误正事。

清尘一向对学问抱有热忱，他在佛堂不能轻易出府，平时一人读书，师兄弟们只研习佛理，并不能为他解惑，虽能和林川讨论一二，可到底不如真正大家见解深刻，因此也就没有拒绝林勇好意。

林勇虽见过他几次，可禁不住儿子整天念叨，又十分好奇这和尚到底是哪里引得自家傻儿子走火入魔的。

清尘第一次来上课时，穿着一身素白僧衣，简洁朴素，跟在林川后面，进来即向林勇弯腰施礼，姿态不卑不亢，“清尘见过将军，蒙将军不弃，造化之恩，小僧铭记在心。”

林勇笑着过来扶起他，“清尘不必多礼。你师承圣僧，佛法高深，学识渊博，现不过请你帮着规导川儿一二。你也知道他玩心重，整日对着我们这些老家伙，枯燥的很，一直不耐烦，你在旁边倒是可以让他收收心。若是他有什么做的不妥，还要请你多多担待才是，”

“将军言重了。”清尘侍立在旁，恭恭敬敬。

林川却不喜欢他们两人在这打官腔，一把拉着清尘坐下，一边示意他爹别把气氛弄得这么紧张，吓到清尘了怎么办！

书房里的一应用具都早准备好双份，清尘的书桌就和林川挨着，桌上是一模一样的文房四宝，还有几碟现做好的新鲜素点心，书架上也早就腾出了一半空间留给给他放书。

林勇见清尘坦荡大方，对他也更有好感，等两人规矩坐好，就开始给他们讲兵法。

林勇在外被称作杀神，也是儒将，可他平时并不像外边百姓所想般狠厉严酷，在儿子面前更一直是个慈父。他和柳筠一直以来对林川的教育方法都是“晓之以理”，两人从不教儿子该如何做，只让他明白，为何世人要这样做。

他一直认为，是美玉也好是顽石也罢，都要林川自己去打磨。所以他给儿子讲学时方法也与众不同，并不如普通夫子一样照本宣科，而是循循善诱，讲兵法也不只限兵事，史料国策亦有涉及。

“兵者，国之大器，亦国之大患也。国强则兵盛，国弱则兵衰，夫惟礼兴，则不足以行兵事……你们可知，前燕历时多少载？”林勇突然问道。

“由燕太、祖登基，至燕靖帝崩，共历八百二十载。”清尘道。

“没错，燕朝李氏国祚绵延八百余年，可中间也曾几乎被灭国。燕文帝十八年，大燕国力衰弱，文帝残暴多疑，宠幸外戚田氏，朝野民不聊生，各地揭竿而起，而文帝却听信谗言，打压世代为李家镇守南疆忠心耿耿的镇南王云氏，并令宦官设计诱杀当时的镇南王一家，直接导致燕国半数以上的军队哗变，不仅不再镇压叛军，更是伙同义军以清君侧的名义从各方直逼京城而去，燕皇室节节败退，最后退守苍门关，几乎亡国，最后又是如何能苟延残喘，占据北方一隅？”

话音刚落，林川就迫不及待抢着说道，“我知道，最后是镇南王幼弟带着兵马悉数北上，劝阻激愤的军队给李氏留一条活路，各地兵马都不想与威风赫赫名震天下数百年的云家军对抗，相互制约之下，在苍门关订立契约，燕国答应退守苍门关以外，关内土地被各兵马瓜分，自此各国林立，出现大大小小十多个君主，天下结束统一，开始近两百年的诸侯割据时代。”

林勇赞许地点点头，“除此之外，云家更是在苍门关当着天下人的面，还兵马以李氏，言明自此之后，云家和李家再无干系，并承诺，云家女子，永不嫁皇室；云家男子，永不入仕途。最后愤然而去，云家自此隐匿无踪，伴随燕王朝起威震天下数百年的云家军，也永远随着历史落景。而燕文帝也在苍门关前自戮，已示悔恨，并偿还云家之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