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林阙一时有些怔住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出声。
“是这样的,在抽血分析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夏先生的血液中含有浓度较高的安定。”医生斟酌着把话又重复了一遍。“也就是说,在过去二十四小时之内,夏先生曾经服用过大量的安定药物。”
这医生大约五十岁的年纪,戴着一副老花镜,头发半白,有些谢顶。不过说话很沉静,语气里有种睿智的气质。他姓王,是老院长的侄子,十多年前也是风头无两的后起之秀。他承了叔父的衣钵,如今可以算是A市精神科的一把手,也是本院精神科的主任。
林阙拿着那报告,有些艰难地读了两遍,最后轻声重复着:“不可能。”
“您是对此不知情么?”
“不可能。”林阙不自觉地站了起来,他手里的纸都快被捏烂了。“他不会吃这种药的……他身体很好……我……”
医生见他这样,也站了起来,伸出双手做出往下压的安抚动作:“请您冷静一点,我们可以慢慢谈。”
等林阙勉强镇定下心神,想了一下,才开口道:“夏谐之前……很少回家,都待在实验室。最近几个月他渐渐回来了,我没有看出他的身体有什么大的问题。”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三年前他曾经发过一次烧,也是淋了雨,但在那之后就没有生过病了。”
医生听完他的话,仔细想了想,问道:“您的意思是,在您能看见夏先生的地方,他看起来很健康?”
这句话几乎将林阙击懵了,怔了半晌,他开口道:“你……什么意思?”
“您也知道,夏先生现在身体上仅仅是在发烧,但他昏迷的时间过于长了。”医生低头翻着资料,一边说着。“我们怀疑他可能有精神病史,我是说,类似于重度抑郁之类的,因此才需要大量安定来镇静。”翻完资料,医生又抬头看向林阙,眼神里似乎带了点怜悯。“而且,他大概是在瞒着您。”
正这样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有什么易碎物破裂的声音响起,其间还夹杂着护士的惊呼:
“压住他!压住他!”
“镇静剂!镇静剂在哪里!”
“快快快!……他还在动!”
林阙听到声响的第一刻就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扔下资料便往夏谐的病房冲去。
医生的办公室离病房很近,林阙一出门就看见不远处忙乱地围着一群人,一个穿病服的人被几名医生压在地上,过道里零碎散着些玻璃片,那人的手上全是血,还在不停挣动。一名护士蹲在他身旁,摁住他的脖子,在往里注射药剂。
针扎进去的时候,那人似乎受了极大的刺激,努力抬起被压住的头,他的头恰好朝着林阙的方向,脸色白得像纸,上面淌满了泪。
那是夏谐。
护士见他在挣扎,又惊呼出声:“摁住他!快摁住他!”
林阙只觉得脑海里是一片空白,下意识便朝那边疯跑过去,一边跑着,一边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坍塌,使他五脏六腑都流起血来。短短几步路,看起来却是这样远。等终于走到了跟前,林阙把压在夏谐身上的人都狠狠推开,将夏谐搂在自己怀里:“夏谐!……你怎么样,疼不疼?”
他抖着手抚开夏谐脸上粘着的头发,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一些:“你不要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没有人会欺负你。”
已经注射了镇静剂的夏谐慢慢安静下来,他瞳孔全是涣散的,只盯着空气里虚无的一个点,嘴里微不可闻地在喃喃:“放……放我出去……放我……”
他看上去根本不是在和林阙对话,而仅仅是在和空气中某个虚物之物交谈。
“好的,好的,我带你出去,我带你出去。”林阙答应着,慢慢把他从玻璃堆里抱起来,夏谐的手攥在林阙的大衣上,衣襟上沾了不少的血。
周围的人都退开了几步,有些焦急地说:
“林先生…危险…”
“病人现在情绪不稳…”
林阙充耳不闻,拣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半跪下来,让护士给夏谐包扎手上的伤口。伤口很深,玻璃片割开了不少皮肉,里面还嵌着不少细小碎片。拿镊子挑出碎片的时候,夏谐的身子在轻微颤抖,林阙只好不停抚着他的头发,把他抱得更紧一些。
等这一切都结束了,已经过去了大约半小时,夏谐闭着眼睛,看上去完全睡去了。林阙开口询问一名医生:“镇静剂效果大概可以持续多久?”
医生回答道:“大约一小时左右。”
林阙点点头,起身回到病房,把夏谐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等出了房门,医生护士还都在等在过道里。王主任那时跟着林阙追出来,一直在旁边看着,一边拿笔记着什么。
这时候,林阙方才脸上的温柔全部都消失殆尽了,他脸色沉的厉害,几乎是泛着铁青。
“刚才是怎么回事?”他这样问道。
一个护士开口说道:“他刚刚醒过来……那时候房里没人,我们听见他砸门的声音才赶过来,后来他把门撞开了,好不容易才制住他。……我都快吓死了。”
林阙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他在撞门?”
护士点点头,满脸认真地说:“是的,撞得可厉害了,简直像……像……”
“咳。”王主任站了出来,朝站着的一排人摆摆手:“我们知道了。我和林先生还有点事要谈,你们先下去,今天医院很忙,下面人手不够。”
于是那群医生护士便很快离开了。
王主任看着他们彻底走远了,才转向林阙:“林先生,刚刚您也看到了,您现在还要否认我的猜测么?”
林阙没有说话,他几乎脱力地靠在墙面上。这一楼层全是高级病房,少有人经过,白色的灯光照在林阙的脸色,把他挺拔的身子也衬得脆弱起来。过道一直延伸到没有尽头的远方,那里黑洞洞的,不见光明。
他开始全面地调查夏谐过去的三年。
彻底地,几乎蛮力地,把一点一滴全部不遗余力地挖出来。让他所有未见的变成已见的,所有未知晓的变成已知晓的。
夏谐从进了大学后不久就开始在一家医院看病,这所小医院在郊区,比较偏僻,断断续续持续了近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