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谐摇了摇头。
看这他这副模样,Alex慢慢眯起了眼。
“切。”他冷笑了一声。“纯情地要死啊,小白兔。什么都不懂也敢和人结婚。”
听了这话,夏谐的身体轻微震了震,没有反驳。
然而这一次,Alex却看不清他身影里藏着的感情究竟是什么了。
没有几天就到了中秋。
夏谐的每天的生活轨迹很规律,他九点左右到ELEVEN,坐一个小时就走,毫不留恋。
这夜,照旧是Alex咕咚咕咚喝酒,夏谐板着张脸听他说话,半晌才吐出个“嗯”字。
“每天只来一小时……你以为自己是灰姑娘吗?到时间就会原形毕露?”Alex一边喝一边开他玩笑。
现在夏谐对他的玩笑已经很习惯,不会再有失态的反应。他对Alex的话不置可否,只是从包里拿出矿泉水默默喝着。
Alex笑了一声,搂住他胳膊带他把周围一圈缠成一团的各色男人都看了个遍:“男人无非就是那么些咯……怎么,哪个型是你那位的?”
他指了指一位穿夹克的年轻男人:“这种?”又指向一个已经发福的中年男人:“这种?”说完又指向怀里抱着个男孩的胡子男人:“还是这……”
夏谐已经把他乱指的手压下来,摇了摇头:“他……不一样。”
对于Alex来说,被堵住话头的闷气一定要发泄出来,于是今晚打定主意要灌夏谐酒。
他对酒保打了个响指:“加一杯 Daiquiri。”
等酒被端上来的时候,他以诱哄的语气说道:“来嘛,这酒很甜……一点都喝不醉的……”
如果就这样被他哄住的话,夏谐也就不叫夏谐了。
最后Alex丧气地趴在吧台上,愤愤不平地说道:“老娘浪费这么多宝贵时间连一杯酒都没给你灌下去……夏,你防备这么深干嘛,究竟有没有喝过酒啊?……我又不是坏人咯。”
面对他的质问,夏谐微微有些晃神。
当然喝过。
小的时候,很久吃不起新鲜的东西了。母亲便腌了咸鸭蛋,酱瓜,还屯着不少廉价的白酒。
前两者是一日三餐拌着冷粥吃,后者是母亲一个人闷头喝的。
那个时候是夏谐第一次知道,酒能消愁。
家里是没有资格浪费的,母亲喝酒喝了一半去干活,剩下的只好他帮着喝完。
他不大记得父亲是什么样子,又是什么性子。但起码他和母亲是一样的,喝酒的时候都不说话,只蒙头喝。啧嘴也不啧,喝酒只是为了喝酒,这是一项任务,而并不是享乐。
也是那个时候,夏谐知道了酒不是好东西。
“铛”一声,最后,Alex和他碰了碰杯。“那么,中秋快乐哟。”
夏谐似乎是觉得盛情难却,终于拿起酒杯,勉强抿了一口。
中秋夜晚的路上人影很少,晚风很凉,也许正为无人来团圆而伤心。
夏谐并没有乘地铁,一个人沿着回家的路慢慢走着。时间从九点开始,一点点被他浪费掉。
他很少回家,剖开了外在所有的因素,就是为了躲林阙。
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已经成为了夏谐的一种习惯。在和他同路的,或不同路的行人眼里,这是个年轻的后生,再多看几眼,也许会发现小伙子长得又高又瘦,脸蛋很俊,是讨女孩子喜欢的相貌。
可就是这样一个年轻的后生,他二十几年的人生里,那些经历的东西已经多到数不清了。多得连他这三年来漫无目的的行走都没有办法回忆尽,没有办法理清。
夏谐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出了点问题,他一直在不断地想起过去,即使回忆到了头,大脑自动地重启,回归到最初的起点,继续着不会停止的循环。
回忆的泥潭里,胶着缠绕着黑色的丝线,他伸手把丝线拿过来,希望理出个头绪,获得解脱,但反而把自己也缠绕进去了。
和回忆作斗争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夏谐一点也不想在林阙看得见的地方做这种斗争。
拐过一个弯,路边的茶馆里人很多,不时穿来些热闹的谈话声。夏谐想起来,家里曾经来过林阙的客人,是本市大学圈子里的作家。林阙泡了茶,请他在院子里聊天。两人相谈甚欢,林阙有时手抵着唇低头思索一下,再开口时一定引得对方大笑几声。
这就是林阙,一个完全懂得交际艺术的人。
夏谐那时拨开了房间的百叶窗往外静静看着,对于他们来说,交际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才赋,对于自己,则是泥潭。
自己大概是和他们格格不入的。
中秋的时候,林阙会回到他的家里,那个有着父亲母亲的家里,去作幸福的团圆。
此刻抬头的话,可以看见一轮明亮的月亮,那便是团圆的象征。夏谐轻轻在冷风中吐出一口雾气,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要十一点半了。
屋里亮着灯。夏谐的身子一僵。
果然,沙发上闻声站起来一个人影,往他这边走来:“夏谐……回来了……实验室出了什么问题吗?”人影这样说着。
夏谐赶忙低头去换鞋,没有听清对方的话,只胡乱“嗯”了一声。
可是那人得了回答,并没有离去,而是继续问了句:“……要不要喝茶?”
“不用了。”匆匆答了一句,夏谐就往屋里走去。
在夏谐心里,他把婚姻过成了算术题。减法是需要用加法弥补的,正如付出需要用偿还来弥补。他并不敢接受林阙的任何好意,一旦接受的话,就成了许多笔债务,不知道何时,林阙会就此借这债务来要挟他。
当初……他就是这样做的。
夏谐吃了教训,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
可是睡前在床上,林阙的手还是搭上了他的肩。
“……可以吗?”
话音落下后是长久的寂静,在这寂静中夏谐默默算着过去的旧账。
一次,两次,三次。之前拒绝了三次。那么这次大概于情于理都逃不过去了,夏谐在心中这样下了定论。他无声地吐了口气,把头埋进枕头,对林阙做了个默认的姿态。
林阙比他高,压在他上方时,夏谐觉得自己被一个巨大的阴影盖住了。
不要紧,有什么要紧。他对自己这样说。
现在的是三年后的自己,比三年前的自己多学会的一样东西,就是不要大惊小怪。
可是衬衫纽扣被拧开时,他还是忍不住在颤抖。他觉得被剥掉的不是衣服,而是自己的灵魂,这种赤裸裸的感觉使他骨头缝里都在为羞耻而悲鸣。
在林阙低头舔弄胸口的时候,夏谐把紧闭的眼睛睁了一条缝,去看身上那人的脸。
看了一眼就收回,怕被发现。
脸还是林阙的脸。男人此刻低着头,夏谐勉强看得见他宽阔的额头和高高的鼻梁。看到这里,夏谐心里慢慢松了口气。
还好。
三年前第一次被这样的时候,林阙的脸在夏谐眼里是很奇妙的。就像庙会上那一个个小鬼的面具,色彩缤纷,眼花缭乱。
因为在林阙的脸上,慢慢又叠加了许多不同的人脸。妈妈的,那个男人的,那一帮男人的。所幸最后这些脸还是回归到了林阙的脸,踏踏实实,确确实实的林阙的脸,再也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