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念想了一想,Alex就明白了夏谐在说些什么。他低头拨了拨自己的指甲:“哦……你的想清楚就是回到老路子上吧。”拨着拨着,他突然重重在台子上拍了一记。“我就知道,不过是只出来透透气的金丝雀,嘴上说说要怎样怎样,最后不还是要回到主人的笼子里去!”
他这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夏谐也是头一回看见,他怔了一会,很郑重地解释道:
“我……答应妈妈了。”
我答应妈妈了。
要永远和她/他在一起。
永远不离开他/她。
这样作答时,夏谐的脑海里再次浮现起一男一女重叠的无数幻影,他的瞳仁有些涣散,缤纷的灯光下,只听得Alex冷哼一声:“你要走就走,我才不拦你。”
不去ELEVEN后,夜晚又重复到之前的寂寞与单调。不过夏谐在街道上游荡的时间短了许多,他的心就如同卸掉了什么包袱似的,变得异常轻松。这种轻松极大,极为轻盈,也极为空洞,放大到某种程度就会席卷着他自我的意识全面坍塌下去。
十二月不久就走到了尽头,一月不久也走到了除夕。
除夕那一整个白天过得都很闷,夏谐待在实验室整理资料,直到傍晚才回到家。最近一周都在下雪,这天更是下得格外大,等走进屋子时,他满身都是风雪。
就在这风雪之中,他看见了餐厅里的林阙。后者正在脱外套,似乎是刚回来的样子,桌上摆了一袋子的菜。
每年除夕的时候,林阙是不会在家的。他会回到那个父母的家中,去吃团圆饭,去作与家人的团圆。
他……今天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走吗?”夏谐下意识看了看钟,快五点半了。
“我知道。”林阙坦然地答道。“我不回去,留下来陪你。”一边说着,他挽起袖子,把那袋子菜拿向厨房。
夏谐闻言,有些不知所措地往后退了几步。趁着林阙转身的当口,他快步朝房间里逃去。
有那么半个小时,夏谐怔怔坐在桌前,看不进一点在上面摊开的资料。他的心口在乱跳,以至于身上有些发热,只能不停地喝水。
再次呼吸了几口,他拿起茶杯仰头抿了几口,才发现杯里没水了。
盯着空茶杯看了半晌,他终于端着茶杯朝门外走去。
厨房里,林阙正在低头在刮芋头的皮,芋头很滑,他脱手了很多次。每一次不过怔了一瞬,便弯腰将其捡起来,做又一次的努力。他连眉头也没有皱,看上去耐心很好的样子。
夏谐的脚步声已经很轻,但林阙还是发现了他,抬起头朝他看过来。林阙额头上有一层薄薄的汗,眼睛乌黑,晕着温和的光芒。
夏谐下意识就想避开这光芒,仓促之下,他居然伸手拿过了林阙手中的芋头,芋头刮得不好,捏造手里坑坑洼洼的。
“……这个弄不好……手会痒。”他加了一句生硬的解释。
三年来他很久都没有再做此类的家务活,再捡起来,上手却依旧很快。芋头在他手里变得异常听话,规规矩矩剥了皮,一个个滚到篮子里。
结束了手里的活,林阙把菜烧的也差不多了。夏谐趁着空档去看正在煮的粥,他舀了一勺抿一口尝了尝,还是老毛病,不太稠。
“放一点盐会好吃的。”
那是小时候,看妈妈烧早饭时,妈妈一边搅着粥一边和他说的。夏谐所有生活方面的技巧,就是亦趋亦步跟着妈妈学来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餐厅,林阙正背对着他,在端盘子,于是他转身往锅里放了小半勺的盐。
将近凌晨时,外面烟花噼里啪啦地响起来,有些远,似乎又很近。
灯笼街从来不点烟花。因为环境脏乱差,被区政府严禁烟火。于是夏谐小时候,每年新年都会踮着脚尖,趴在窗户上看市中心方向的烟花。
可是那里离灯笼街太远了,就像天堂与地狱的距离。在他眼里,远方的烟花小小的,像迸溅的米粒,爆裂时分,可以闻到香味。
正当他仔细听着这烟花时,林阙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新年快乐。”
与此同时,他背后浮现出一张温柔笑着的女人面孔:
“谐谐,新年快乐。”
夏谐看着这脸,又看了看叠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上面带着一个银色的戒指,暗暗发着光明。
“新年……快乐。”
他低声回答道,有些困惑,不知该回答给这戒指的主人,还是该回答给那个女人。
没有过多久,他就被一只手环住,拉进了某个人的怀里。那人穿着羊绒的毛衣背心,摩擦在夏谐脸上,有些痒痒的,但给他带来温暖。这温暖使他几乎要忘记,如今还是在冬天。
“我想你可能患有抑郁症,程度轻重还要再观察。”两年前去医院时,医生是这样说的。
抑郁症……?
不,不是的。他没有,他没有抑郁症。
他已经很久感觉不到难过,所以不会有病的。他现在很开心,也很温暖。他还有妈妈。
夏谐心里有一口气长长地舒开来了。他想,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自己没有病,自己也很正常,如今的一切,也许都是不错的。
夏谐的大脑渐渐被清空了,他之前痛苦执着的事情,甚至是过去的回忆,都被封存好,放在暗无天日的角落。而他自己,则背负着这虚幻的轻盈,开始漫无目的,随波逐流地往前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