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第一医院,百来平的病患休息室不到半个钟头挤得满满当当,全医院的移动担架床都被推到一楼急诊科的走廊上,两道竖排沿墙壁一直连到手术室门口,只留一人宽的位置供人行走。
随着越来越多的休假医生回岗,这里逐渐恢复了原有的秩序,轻重病患按区域分隔,该治疗的治疗,该挂水的挂水,该回家的回家,不复之前的人声鼎沸。
脑科主任是苏衍相熟的长辈,简单检查了一下,发现没什么大问题,让他明天抽空再到院里来拍个片子。
苏衍道完谢,又去骨科矫正了酸痛的脚腕,然后慢吞吞的走进急诊科,找了一圈没看到牧晟,于是又继续往外走,不出所料的在大院的吸烟区找到了人。
这人也是不怕冷,老大的风雪天,只穿了件皮夹克,手指哆嗦着往嘴里送烟,灯光昏黄照得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惨白无比。
苏衍没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他,牧晟尴尬的咳嗽一声,也没敢出声解释。
“走吧,我给你弄。”苏衍伸出手,牧晟赶紧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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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晟伤的不轻,加上伤口处理的太晚,玻璃渣、牛仔裤和着血肉混成厚痂,必须先消毒软化,再用镊子一点点的处理。
苏衍的母亲路岚是这的院长,医院的头头脑脑他基本都认识,从护士长那借来处理伤口的医疗用具,又熟门熟路的找了间空办公室,反锁上门,以防不相干的人打扰。
牧晟老老实实的坐在椅子上,看苏衍用盐水给伤口消毒,动作小心翼翼的,深怕弄疼自己,那漂亮的眉眼透着疲惫,白眼仁里全是红血丝。
“急诊室里好多伤患,看着都比我重,”牧晟结结巴巴的解释,“你别生气,我待会去给你买那个榴莲冰激凌,好不好?”
“你……”苏衍差点被气笑了,又舍不得骂人,倏然想起之前有人骂脏话,让他等着,“你不是让我等着吗?”他抬起头,眼睛闪烁着冷幽幽的光,“我还等着呢。”
“咳!我疼~”外表冷硬的人撒起娇总是很占便宜,且杀伤力极大,苏衍看得心悦目明,双颊也渐渐泛起浅淡的红,他其实也想不通,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自己还能这样迷恋一个人。
“别跟我生气,好不好?”牧晟颔首抵住苏衍的额头,拇指在他的唇瓣上轻轻的抚摸,“你都不知道我在天台上的时候有多害怕,你要是出点什么事,让我怎么活?”
突兀的铃声响起,是市局局长苏正,牧晟按下通话键,用眼神向苏衍表达歉疚,苏衍却有些庆幸,因为他刚才想说的是“恐怕做鬼,我都得缠你一辈子”,不是玩笑且非常认真,在常人看来这样的爱或许太过极端,太过瘆人,但谁又能明白暗恋八年,相爱十年之后那种如藤蔓般抵死纠缠、共生共存的深刻羁绊,还好被打断了,他怕,也怕他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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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海开家里的车来接牧晟,牧晟从车上拿下备用的羽绒服让苏衍替换掉身上那件后背裂口的,雪终于停了,北城又吹起了惯常的邪风,苏衍看着车渐远,拉起羽绒服的拉链,领子刚好遮住一半脸,上面是淡淡的烟草混着薄荷的香味,他家先生身上的味道。
出医院大门往左大约100米是夜21路的发车站,即将出发的这辆只有3位乘客,或许是苏衍的气质过于清冷,一上车便引来他们好奇的视线,苏衍找了个靠近暖气包的位置坐下,他畏寒,奔波一夜,身体冷得厉害。
公交车停停走走,广播里报站的女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尖锐,苏衍半阖着眼皮,半梦半醒,迷迷糊糊的。
忽然,一个女人突兀的出现在行驶的公交车厢里,大冷的天,她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衣,头发乱糟糟的跟刚睡醒似的,一双空洞的眼睛无措的四下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前方到站,北城13中,请要下车的乘客……”
前车厢的年轻女孩撑着椅背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往后门走,她的眼睛里浮着醉意,整个人看着有点漭,在靠近女人时,她没有侧身,而是直冲冲的撞上去,整个人穿过了女人的身体。
苏衍惊得一下坐起来,随着女孩的离开,车厢里只剩下他和站着的女人,女人终于注意到他的存在,机械的转过头,眼珠黑黢黢的,没有一丁点白色。
“前方到站,古北壹号,请要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
公交车“哐”的停在原地,车门打开,司机冷不丁的探出脑袋,那双眼睛幽幽的,泛着同样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