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晴眼眶红了几分，轻声道：“你要好好保重身体。”
“好。”
萧晴走后，钱明修背着旅行包，出去旅行了半年。
在这过程中，他去参加了很多义工活动。去过孤儿院，去过疗养院，去过偏远山区，去过原始部落。这个行程几乎花费了他这些年来所有的积蓄，但是很值得。
旅途中，他见过被毫无缘由遗弃的孤儿，见过天生没有四肢吃饭上厕所都要依靠他人的海豹人，他见过因为家人无故惨遭屠杀并被大家排斥为灾星的遗孤，见过依靠血腥残忍的部族规则暴力统治秩序的原始聚落，见过说不出话、听不见声音、还看不见这个世界的残疾人，还见过无数被从天而降的灾难掠夺生命的亡魂碑林。
看得多了，他才知道在这世界上，比他的遭遇更惨，比他活得痛苦的人多了去了，渐渐地，他变得平和了许多。
柳风的事情过去了大半年，有时候感觉遥远地就像上辈子的事。
什么仇什么恨，他都不愿意去想了，无所谓了。反正过完年，他就要离开这个城市，永远都不再回来。
下了飞机，钱明修上了个出租，司机非常热情。
“您好，去哪儿？”
钱明修说了地方。
“您是住静水边别墅区那边吗？那可是个好地方。”
虽然钱明修穿得普普通通，但相貌气度不凡，谈吐跟播音主持人似的标标准准，上车之前还见他跟个外国人说话指路，司机自然而然对他多了几分尊敬，现在听他说在静水站下，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家住在别墅区。
司机回头看了眼他刚从背上卸下来的专业旅行背包，笑道：“您这是去旅行了？”
“是的。”
“一个人吗？”
“嗯。”
“好玩吗？”
“还不错。”
司机发动了车，羡慕道：“有钱还是好，哪儿像我们，每天就是按部就班地过日子，没一点儿变数，攒点儿钱也不敢出去玩，下头有小的，上头还有老的，花点钱都得算着点，整天忙忙碌碌早出晚归，都是为了别人活着，有时候也觉得这日子过得真是没滋没味儿的，累啊。”
钱明修并不想攀谈，“嗯”了一声客套道：“有老有小已经是神仙日子了。”
他的老没了，小也不会有了，这辈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过。
“您这么说也对。”司机笑哈哈地接过话，天生话篓子，又开始说起了别的。
钱明修没法儿，也只能坐在后头忍着头疼听他说些自己家里老老小小的琐事儿，没半小时，这大哥就把自己家底子主动抖搂了个清楚。
车开到静水边别墅区门口后，司机就要停，钱明修连忙道：“别停，您先往东边呼继续开，一直开到前边儿的静水站牌边上。”
“您家不住这儿吗？”司机纳闷儿了。
“对，不住这儿。”
他现在的家住在别墅区对面街上那栋很破很旧的拆迁楼里，再有半年，这里就要拆了做商业区。
曾经那个家他已经租出去了，这次回来也是因为他跟租客在网上就谈好了合同，交接好了部分定金，只等他回来签个字。
这房子是当初他买下来做婚房的，两年都没住到就出了这些事，现在跟萧晴分手了，他自己也住不下去，好歹房子离大学近，位置不错，便打算把房子租出去换些钱。
这天，他早早来到原来的房子楼下，准备来取一些东西，再打扫一下房间，把房子租出去。
他晚上睡不着觉，凌晨便来了这边儿的房，收拾了大半天以后，才堪堪挨到了天亮，他出门扔垃圾，不料碰到了楼下看门的大爷。以前他跟大爷关系挺好的，于是这会儿碰上了就多聊了几句。
“钱老师，好久不见啊！”大爷笑呵呵地打招呼。
钱明修放下手里的垃圾袋，也笑脸相迎：“王叔，好久不见，身体还好？”
“好啊。”大爷穿得很厚，脸上红光看得出他确实如他所说，身体健康。王大爷又问，“听说您去旅游了，一玩玩半年，怎么样，外边儿花花世界好看吗？”
“还不错。”
“得花不少钱吧。”大爷又问。
钱明修道：“是花了不少，旅游嘛。”
两人寒暄了半天，直到钱明修冷得打了个喷嚏，大爷这才看见钱明修身上穿得单薄，连忙道：“哎哟，你看我，没注意到钱老师你穿这么少，是不是感冒了，哎呀，都怪我。”
“没事没事，您放心吧，我身体好着呢。”
到底还是客套话，钱明修跟王大爷客气几句后，便准备告别，正准备走，大爷看了看时间，叫住了：“小钱，你这房子是不打算住了吗？”问罢了，他又补充道：“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收拾了不少东西出来……”
钱明修点点头：“不瞒您说，我可能要去S市了，所以这个房子我准备租出去。”
“哦。”大爷有些惊讶，“那这边儿大学这儿您不教了？”
“嗯，换个学校教书。”钱明修笑着把话题岔开，“对了，您知道卖废品的电话吗？我屋里挺多东西不用了，要卖了。”
大爷道：“卖多可惜，您那些可都是些好东西。”王大爷去钱明修家里做过客，知道这个年轻老师从不买水货。
钱明修淡淡地“嗯”了一声，说：“就卖些废草纸、纸箱子和瓶子之类的。”
“别的呢？”
钱明修笑了笑，道：“留给租房的人用。”
“那……”
“您有电话吗？”钱明修又问了一遍，这一遍语气便没那么好了。他自己一个人待了半年，除却必要，几乎不怎么跟人说话，早就没了跟人闲唠的习惯，这会儿跟王大爷乱七八糟扯了这么多，他已经到极限了。
大爷粗神经，没意识到钱明修的不耐，咧着嘴笑道：“有有有，我打个电话让他来，您来门房里待一会儿，免得冻着，我这儿刚好也有东西要卖。”
说着就给卖废品的去了个电话。
等人期间，他又跟钱明修唠起来。
“你不知道，这卖废品的老头收了个疯子当干儿子，那个疯子虽然脸上有点花，但长得还挺好看的，嘿，就是脑壳有神经病，动不动就穿个女人衣服乱跑，脸上涂得乱七八糟，老头也拉不住，有好几回还跑到咱们小区来睡觉了，气得老头把那个疯子绑住打了好一顿，疯子才听他的话。”
钱明修说：“那老爷子也是心善，养个疯子，也算行善积德了。”
大爷嗤笑一声，说：“哪里是行善积德，你以为他养个疯子还真是当儿子？那都是对外的话。”
钱明修愣了一下，问：“怎么说？”
“他呀……”大爷刚想说，就见远远的那个收破烂的老头骑着个电三轮来了。他隔着玻璃朝那收破烂老头招了招手，然后偏过头小声对钱明修说：“那疯子是他养的个兔子，拿来……”
说谈间，收破烂老头就来了，看门大爷停了八卦，出了门跟老头笑嘻嘻地聊了一会儿，然后指着后边出来的钱明修说，“这小伙子家里有废品，你跟他去拿。”
“好嘞。”老头揉了揉干枯黝黑的脸，嘿嘿笑道。
钱明修带着老头进屋里去收拾东西，大概收了半个小时才出来。
抬着箱子下楼的时候，三轮车上不知什么时候蹲了个披头散发的瘦高个，穿着件脏兮兮的土红色毛呢大衣，手里不知道拿着个什么东西在玩。
“疯娃子！”卖废品老头看了一眼喊道。
钱明修也看过去，那人的头发挡了大半部分脸，实在看不清是什么样。他们把东西抬到车前放下，他才得了空直起身打量了一下。
这一看，就让他彻底僵住了。
旁边的看门大爷凑上来，说：“这就是那个疯子，你看，穿的女人衣裳吧。”
钱明修回过神，点点头，没说话。
家里要卖的东西里，废本子纸张文件和一些瓶瓶罐罐占了多半，还有一些是用不上的工具，加上看门大爷的东西，总共装了一三轮，但两人一起也不过就卖了二十几块钱。卖废品的老头跟他们结了账，然后骑着电三轮，让疯子坐到那堆废品上，然后驮着人走了。
告别看门大爷以后，钱明修回家里又稍微清扫整理了一下，然后坐在沙发上发了好久的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