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的工作告一段落。周岩离开的前一天,后院的花房也修好了,比之前多了许多花卉和假山,另外赵东阳还添了一笔钱,将隔壁锻炼场所扩建,增添了不少适合儿童玩耍运动的器材。
大三开学在即,周岩想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进行。
她整天三点一线,往返于教室、图书馆、宿舍。期间赵东阳抽空来看过她一回。
初秋季节,天气变冷了许多。周围人都在短袖外面加了件薄衫。周岩怕冷,更是早早地就换上了长衫。
相比于孤儿院那段时间,这个学期她消瘦了不少。赵东阳仔细打量着她:“食堂饭菜不好吃吗?”
周岩浅浅饮着冒着热气的咖啡:“不是,最近课程比较多,有些吃力。”
“这样吧,我在学校附近给你租套公寓,帮你请个阿姨,你下课就去那里休息吃饭。”
周岩捂着杯子,缓缓笑道:“不用了,忙过这段时间的课题,之后会清闲许多。”
赵东阳仍在坚持:“你脸色很难看。听话,你可以不用去那里住,中餐和晚餐回去吃就行。”
周岩一时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那边还在碎碎念:“瘦得太厉害了。”
“好,不过等我课题一结束,就不要再请阿姨了。”
直到次年一月的这段时间,周岩下课就回到学校东门赵东阳租的公寓,吃完饭,她休息十分钟,又很快地赶回学校。
为此赵东阳用了些手段查了周岩这学期的课表,如她所言,课程安排得满满的。又打听了她最近在忙的课题,那边回答道是为明年的毕设做准备。
赵东阳悬着的心总算踏实地落了地。
每到年末,赵东阳总是最忙的,从早到晚几乎见不到人。
周岩抽空回了趟赵东阳所在的住处,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下楼的时候,她转弯去了趟书房。
从里到外,一层层搜寻过去,想找的东西依旧没找到。她叹叹气。拉着行李箱下楼。
去年年末,她听从顾茹的建议,报了今年一月下旬的雅思。考试马上在即。她成天泡在图书馆。学校已经进入寒假时节,校园里空荡荡的。好在每年的春节学校都会有学生申请留校。
赵东阳忙着年尾的工作,几乎住在了公司。周岩对那栋房子很是抵触,除了必要的时候,她几乎不怎么回家。
那天晚上结束学习走出图书馆的时候,天下了大雪。原本雪地就厚,这下更是积雪层层,连走路都难。
周岩拿出手机,给远在大洋彼岸的顾茹打电话,那边正是早上6点。顾茹正巧出门锻炼。
电话还未接通,赵东阳来了。
他踩着层层厚雪,来到她面前。一如当年他如天神般降临到她的身边,带她离开冰冷的孤儿院,给了她一个家。
他叹气,说:“你啊。”又将环在脖颈间的围巾取下,缠绕在她的脖子处,徒留一双澄黑的眼睛。
周岩跟在他后面慢慢地踩着步子,走得异常小心。心想,要是没发生那件事,或许他们现在的关系不会那么尴尬。他还是那位英俊温暖的叔叔。
时间悄然流逝。大四那年的12月,周岩收到了英国某所学校的offer。她握着鼠标的手微微颤抖,再三盯着网页看了几遍,确认无误后,她截图将这个好消息发给了顾茹。
周岩一路走来,很少有能分享喜悦的人。从前还有赵东阳,后来连赵东阳也不存在了。
顾茹很快打电话过来,开口第一句就是:“恭喜你。”
周岩贴着墙壁,寝室的其他三位室友还在为后天的考研而奋战。她走到阳台合上玻璃门,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痴痴地笑着:“等明年签证材料下来了,我去您那边,我们好久没见面了。”
顾茹笑着:“前几晚不是刚视频过吗?”
“视频不算,我想见见您。”
“好,如果到时你没时间,我去那边找你,刚好也去看看我的导师和朋友。”
然而这场相约终究没能实现。或许说一辈子都不可能完成。
大四下学期,因为周岩已经将毕设完成了,她一边联系导师,一边着手准备签证材料以及毕业事宜。
那是四月的一个午后,周岩学累了,跑到图书馆一楼的饮料区买了杯柠檬水。甫一转身走到图书馆后门,一月未见的赵东阳此时风尘仆仆地站在不远处。
“叔叔,你怎么来了。”
赵东阳盯着她看了几眼,眼神意味不明。周岩只觉得莫名奇妙,抓着衣角的手徒然缩紧。
他说:“再不来我就要见不到你了。”
周岩手中的手机一落,他还是知道了。
“如果我今天没来,你打算瞒着我多久?是不是等着上了飞机,落了地,才告诉我这件事。”
图书馆后门一向冷清,又是慵懒的午后时光,这边几乎没人会来。
“你最近忙,我想过段时间再告诉你。”
“周岩,我本以为4年过去了,这4年里你要做什么我都不反对,我也不监视你。当年是我偷改你的志愿这是我的错。后来我也想通了,你要去北京读书你就去。我也不拦着你。昨天看到那张录取通知书,我算是明白了。你本意不是去北京,离我远远的就对了。”
周岩手指抓得紧紧的,指尖发白。
只听赵东阳又道:“只是我没想到,周岩,你真的出乎我的意料。”他冷冷笑道:“就连学费的事,你都不跟我商量,径直去联系你那八杆子打不着的亲叔叔。”
“周岩你搞清楚,他不姓周,他与你们周家没有任何关系。但凡你跟我讲你要去国外读书,你跟我商量,一切都不是现在的模样。”
“那是怎么样的?”周岩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走到垃圾桶把还未开封的柠檬水扔进了垃圾桶。
她轻轻道:“我跟你商量你就会放我走了吗?”
赵东阳别过脸不看她。
她又道:“如果你真会放我走,15岁那年,叔叔和婶婶说要领养我,你就不会发那么大的脾气,更不会给他们公司下绊子。”
“如果你要放我走,在我高考成年的那年,你就不会假借醉酒这个最下流最肮脏的理由对我做那种事,更不会在后来偷偷改我的志愿。”
“赵东阳,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自己最清楚。”
那天两人不欢而散。
紧接着周岩隔天登陆网页要查看信息的时候,她收到了一封邮件。
绝望再一次降临。
她主动回到了市中心的住处。
赵东阳像是早就预料道一般,在二楼的书房等她。黄姨早就不知所踪。她踩在瓷砖上,一步一个脚印,走得无比艰辛。
“想喝点什么?”
周岩摇摇头,只问:“为什么?”
赵东阳擦着书桌上的一座木雕假山,那是周岩10岁那年,他们去浙江游玩的时候买下的。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阿言?”
见周岩愣着没接话,他又说:“你以前总是不喜欢理人,我没想到,短短的暑假两个月你就跟一个陌生人亲得跟什么似的。周岩,是不是想着改姓顾比较合适你。”
“你不是说你不会监视我的吗?为什么?”
赵东阳放下小木刷,抱着木雕假山转身放置书架的最上层:“我发现一旦不管着你,你总能做出一些让人头疼的事。”
“你总是在为自己的私欲找理由。”
赵东阳转身,摘下眼镜,放在书桌上,“比如?”
手指用尽全力掐着皮肤,层层痛感席卷全身。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僵硬得如同另一个时空穿过来的一般:“你得不到的人,你就在我身上找存在感,你就不觉得恶心吗?”
“原来你知道。我还以为……现在想想事情也没那么糟糕。”
周岩睨他一眼,厌恶的眼神,犹如在看臭水沟里的老鼠,只感到令人作呕的不舒服感,“我为我爸妈认识你这样的朋友而感到不值,你就是禽兽,是阴沟里的臭老鼠。”
赵东阳走到她面前,端详着她的脸庞,就这张脸而言,除了鼻子像周远,其他就是苏苒再现。
他微低着头,“要不要再告诉你一件事?”
他说完这句话很快撤离,端起墨色茶杯轻轻吹着冒着热气的茶,茶味香沁。他一杯饮尽,将杯子一甩,旋即四分五裂。他道:“你记得你父母当年怎么死的吧?你以为就是单纯地一场意外车祸而已吗?”
见他笑得极为深沉,周岩不可置信地睁大眼,轻轻说着几句:“不可能,不可能。”
偏偏赵东阳步步紧逼,将她困在书架前,他笑得可怖又可悲,附在她耳旁道:“没错,是我害死了他们。今天我这么告诉你的原因很简单。恨我就留在我身边,这样你才可以报仇。”
“那父亲?”
“一开始就是错的。生他们可以在一起,死了还想同穴?做梦。”
夜里下了场大雨。周岩这一觉睡得迷迷糊糊,往事再三出现在她的梦境中,告诉她一切不会远去。
她下床去客厅倒水喝。
赵东阳人已经走了,这些年他就是这样。只要她的生活轨迹一脱离他的掌控,他就会亲自上门。每次来来回回的话都是那几句。一开始两人见面只会针锋相对。再最初得知真相的时候,周岩想过报警。
赵东阳环抱双臂冷笑盯着她:“你有证据吗?再说了你父母的职业特殊,说是仇人上门报复都会有人信。十几年过去了,我养了你十几年,会有人信你的话吗?”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周岩第一反应也是报警。可在隔天她收到了一条消息,赵东阳说父亲的墓碑出了事。父亲的碑在武城,那是她母亲从小生活的地方。他们的墓碑是无字碑。她想不通这么多年过去了,有谁还会找上门。
收到那条消息的隔天晚上,周岩接到了赵东阳的电话,说是当年的仇人找上门,但他那边已经处理好了。
他带回了一个消息。
“乖乖留在我身边,每年我都会带你去见他一面。说不定那天我烦了,你也就自由了。”
后来再知道父母的死因,周岩彻底疯了。她想她还不如就在冰冷的孤儿院长大,虽然不受待见,吃的有上顿没下顿,但好比过如今这般地狱般的生活。
这个魔鬼害了她的双亲,将她处心积虑抚养长大,再将其占有。这样疯魔的人生历程是她压根就无法接受的。
那晚后半夜她来到赵东阳的房间,手里藏了把匕首,赵东阳并没有入睡,他坐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漆黑的景色。
听到脚步声,他回头,“你来了。”
疯魔的人生并没有随着这把匕首就此到头。赵东阳还活着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