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一转,回到周岩18岁的时候。
那件事发生的第二天早上,他在浴室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周岩。幸好就医及时,捡回了一条命。
过去这么多年了,往事如潮水般翻涌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医生走过来:“赵先生,周小姐没大碍。只是情绪起伏大,你这边多多用点心,凡事顺着她来。”
赵东阳推开病房轻声走进去,周岩闭着眼休憩。听到脚步声,她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一眼,又别过头。
他走到病床边上拉了张椅子,替她掖了掖被子,“要喝水吗?”
周岩不答。
“周岩别逼我,我疯起来比你还可怕。”
周岩转过头,四目相对。
他拉起用纱布包扎的手,盯着她苍白的唇,似笑非笑:“这伎俩你就玩不腻?”
周岩用力收回手。
赵东阳笑了:“你想做什么?”他转过身倒了杯水递到她嘴边,“张嘴。”
周岩紧闭双唇。
他已经过了愤怒期,心绪趋于平稳,他维持手中的动作:“上一次你割腕换来四年的平静生活。那么,”他凝视她,目光深许,“这次你又想换取什么?”
周岩抬起另一只毫发无损的手,接过水杯。一杯入喉,她平静地道:“我要去云城。”
赵东阳愣了片刻,继而微笑,身子朝后靠,两肘打在椅子两侧,“我不答应。”
“你会答应我的。”
她说得信誓旦旦,没有一丝慌乱,底气十足。他来了兴趣,食指交缠,问:“条件?”
“说不定我这次去了,回来之后我会一辈子留在你身边。”
“周岩,这不是条件。这是事实。怎么你现在还是认不清这个事实。”
他又看了看手表,起身道:“时间不早了,你睡一觉,明天我接你回家。”
关上门的一刹那,周岩幽灵般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我找到那份文件了。”
“哦,”赵东阳头也不回,“好好休息,你好了之后我们再谈这件事。”
助理在门外候着。见他出来,毕恭毕敬地上前。
“看紧她,有事打我电话。”
漆黑的夜晚,夜空干净得像块巨大的画布。车子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前面是红灯,赵东阳停下车子,猛地拍打方向盘。
第二天一早他去医院接周岩回家。过后的几天,他们一直安静得像陌生人。双方都在等彼此先出声。
这一夜,夜里静谧。饭后阿姨打扫完卫生早早离去。赵东阳忙完邮件的答复,合上笔记本。他悄然下楼,走到后院,望着满丛红花绿草发呆。
半小时后,他上楼敲响周岩的房门。
“阿言,我们谈谈。”
赵东阳双手交叉,以一个极为舒适又放松的姿势搁在交叠的双膝上。与他放松的姿势不同,他开口第一句就是一场雪崩的噩耗。
他面带微笑,橘黄灯光下,隐约能见到眼尾的细纹。他已不再不年轻,他在慢慢老去。半晌他开口道:“我们谈谈这些年发生的事。”
这些年的事?时间太广,该从哪年讲起才算合适?
18岁是人生的分界线,它标志着你成年了,该对自己所作所为负责,你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存在的。自由与责任是它最大的特征。
18岁之前,周岩也是这样想,她感恩赵东阳十年如一日对她的悉心培养与呵护。他在她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代替了已逝的父母给了她一个家,让她有个庇佑所,不用再受夜晚中孤独的寒风和周围人的冷言嘲讽。
然而这样的美好,结束在高考毕业后的某天。甚至从那时候起,周岩的生活没有了自由,她时刻被一场噩梦笼罩着,她屈膝于恶魔之下苟延残喘。
所以,谈谈?从何谈起?
周岩捂着脸,不再看赵东阳。十指掩盖了光芒,眼前一片黑暗,如同这些年的时光。某天,这片黑暗中又出现一道光,微弱,却又真实存在。
那个人有着最温和舒缓的笑容,他说话总是笑中带着和缓。他的声音总透着干净,语速总是不急不慢。他的掌心温暖,握住你的手时总在无形中传递一种合适的温度。
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是一条清净的河流,他沉默,却又不紧不慢地朝前流淌。她很幸运,在生命的某个时刻,她与他在途中相聚。想到这里,她俗气地渴盼:他们会不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然而噩梦中的声音恍然重现,打破她最后一点念想。她还是要面对现在难堪的境地。
周岩喉咙酸涩,眼眶温热,每个伤口都有被撕开的那一天,她问了最蠢的一句话,她与赵东阳对视,他眼神平定地回望她,似乎在等她说什么。
“你后悔吗?”
你后悔那天拨出去的那个电话吗;后悔犹豫了一年之久,还是将我从孤儿院接回来;后悔在我身上做过的龌龊事吗;你内心曾否有过一丝悔悟。
又或者说你对现在的处境满意吗?
赵东阳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他眼角微微抖动,继而神色复杂地盯着周岩看,那表情就像在看一个三岁的小孩,他放下右腿,转而左腿交叠在右腿上。他换了一个姿势,双肘搁置椅子的两侧,双手仍旧保持交缠的动作。
“阿言,你还是没长大。”他笑着摇摇头。
“这个时候你在叫谁呢?这么多年,你顶着这个称呼,你内心到底在叫谁?”
“现在坐在我面前的是你,你说我在叫谁。”
“是吗?”
“阿言,如果你不用拐弯抹角地问我。”他起身,走到窗台,拉开厚重的窗帘,外面街道上的路灯投射过来微弱的光芒,他盯着看了会儿,转身说:“我从不为我做过的任何事有过任何悔悟。”
“但凡中途有过任何犹豫,我们都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赵东阳回身走到她身旁,双手抚在她背后的椅背上,目视前方:“我只是时而自责,你的母亲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那辆车上。”
“所以你一直在骗我,你导着一场戏,把我爸爸一个人留在云芒山,你还每年带我去所谓的墓地,你怎么可以那么安心?”
“当年真该把那份文件毁了。”
周岩流着泪,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你知道我不会轻易进妈妈的地盘,所以你把它放在那屋。如果不是我突然想去给妈妈的房间打扫打扫,你是不是觉得你可以隐瞒一辈子?”
赵东阳没了刚才的淡定笑容,他抹着脸,笑道:“倒没想那么久,你不一直在找它吗?总会有这么一天。”他又坐回椅子前:“只是我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我不应该把你带回来。”
周岩低头抹掉眼泪,“所以,你想阻止我去云城吗?”
“不会。”赵东阳难得没再反对,他摊开双手,“说说你的想法,你想做什么?”
“我要去云芒山。”周岩说。
与其说赵东阳在躲避这天,不如说他也暗暗期待着这天,“可以。”
“你没什么想说的?”
“这次回来后,不要再闹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