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箬双手紧着蜀绣披风,斜斜地歪在木藤软榻上,眸子出神地望着屋前的几垄花丛,那花朵不大,嫩黄色重瓣层层叠叠绕花枝斜伸开,几朵花团簇相拥,辅以淡绿色齿叶,极是精致。
夏侯箬知那花儿唤云木香,是云若心尖最爱,孟夏绽放,孟秋凋败,灿烂几月,便芳香几月。
常言品花品人,这话真真是不假!
阮云若轻声慢行至夏侯箬身旁,笑道:“一老远就瞧见你在发呆,看什么呢?”
夏侯箬敛神,哑声浅笑道:“看你的花儿呢,真好看!”
“能入得了夏侯箬的法眼就是它今世最大的造化了!”阮云若打趣道,捡了榻旁一石凳坐下,将石案上的绿地紫云寿福茶碗斟满后递给夏侯箬,提点道:“当心烫!”
不怪是凌王府王妃,连说话都沾染了景璘的几丝语调!
夏侯箬轻笑着接过,两手小心地贴着茶碗,暖意随着那句嘱咐一同钻进了她的手心。夏侯箬偏过头,见阮云若半垂眸轻吹着热茶,热雾在她白皙的脸颊旁蹁跹,不真切,有些模糊。她不知是自己眼眶温润,还是茶碗的雾气迷了自己的眼,她听见自己道:“云若,谢谢你!”
那句话像是从她心里最深处飘出来般,字字都夹带化不开的感谢与情意,无比真挚!
阮云若抬眸,恍惚一瞬,很快笑道:“递个茶而已,何必这么生分!”
有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夏侯箬觉着阮云若的眼睛是清透的,似乎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了,她甚至隐约感受到有一缕幽怨在那一双清澈的眼眸底下游离。
一眨眼过后,眼前的水眸依旧粼粼无波,只是漾满了嗔怪。
夏侯箬暗笑自己竟会生出幻觉,向阮云若凝眉道:“你救了我一次,难道不该说谢谢?”
阮云若含一口清茶,徐徐咽下,转尔妩媚道:“你就凭谢谢二字轻巧带过?未免谢得太轻了!”
夏侯箬弯眼幽怨道:“小女子如今身无分文,求凌王妃大发慈悲——”
阮云若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娇骂道:“呸,谁寻你要银子了?”说罢故作思虑,又严肃道:“这样吧!接下来一个月,你就留本王妃身边伺候,照顾玖灵,权当谢恩了,不知你意下如何?”
夏侯箬才溢出来的笑硬生生凝固在了面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弯苦笑,云若这哪里是在与她逗笑,她是在挽留自己,用不伤害自己的方式留下自己!
或许云若一早便看透了自己的去意!
夏侯箬启唇,涩意连连道:“云若,我不能待五府!”
“不待五府,你待哪里?” 阮云若重重撂下茶碗,拔高音量,反问道:“回七府吗?继续见七弟与侧房你侬我侬?还是回尚府众人,包括你夏侯箬一道成为京城的笑柄,茶余饭后的谈资吗?”
夏侯箬像是被人戳中软肋般,脸色越发苍白,半晌无语,良久,方嘶沙道:“我不知道!”她的话里毫无底气,连双手都不自觉颤抖,茶水摇晃,漫过碗盖儿,点点撒在她的湖蓝色披风缎面上。
阮云若上前抽走夏侯箬手间湿哒哒的茶碗,将一方锦帕塞到她手间,柔声道:“念心,你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你没有静心去想!”
她不知道,她若是一直知道,昨夜又怎会在雨夜里无处可去?夏侯箬想张嘴辩白,却发觉此刻自己的唇似有千斤重,抬不起也动不了。她抬眸凝视着阮云若,只听她又道:“暂且先留在五府,若你想通了以后要走的路,我阮云若绝不拦你!”
“念心,我不知道你昨夜里到底受了多少委屈,受了多少气,但你肯冒雨来五府找我,你心里就一定是有我这个好姐妹的!既然是好姐妹,就让我帮你,好不好?”
“云若——”夏侯箬的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地拧着,痛得她说不出话,这样的云若,她又怎好生去伤害她?
从她醒来时察觉那是景璘的屋子时,她便知景璘口中的“自然是爷捡回来的”,不单单是一句戏言,他将她带回府,甚至还欺瞒了云若。
这些都全是因为她!她又怎么能理所当然的去应承云若给她的好,接受云若给她的关怀?
阮云若只当夏侯箬仍旧在纠结,莞尔上前将那沾满茶水的披风褪掉,解下自己的,披在夏侯箬肩头,贴近她一同坐在软榻上,笑絮道:“还记得咱俩头一回见面的情形吗?你随皇上来凤霞宫,我在兰贵妃娘娘身边伺候,那时的你淡若宁静,娘娘夸赞你,连道尚书大人养了个好女儿。”
夏侯箬思绪也无限绵长延伸,笑道:“记得,后来你私下一直笑我是千面狐狸,对不同的人挂不同的面儿!”
“是啊!”阮云若轻叹了一声,偏头向夏侯箬笑问道:“可你知道我最欣赏你哪一点吗?”
夏侯箬摇摇头。
那时她与云若相见才几面,各自当各自的差。而后她去了泰山,一回宫便被迁到了云秀宫伺候襄妃娘娘,云秀宫与凤霞宫离得极近,两宫之间常有往来,她与云若也就熟络起来,只是没隔几月,她又请旨去了燕州。在燕州的第一年,云若与景璘一同来瞧她,告知她大婚的喜讯,那会儿她的眼睛已是看不见,她想云若应是极幸福的!
夏侯箬讪讪暗怪自己怎又分了神,拢回思绪抬眸时,只见云若面无笑意地凝视着自己,缓缓道:“你比谁都了解自己,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其实你心里头一直住着一个人,他是谁,你自己清楚,他一住就住了这么些年!”
“起初我以为那人是三哥,到后来七弟被指婚,随之而来的大婚,你的种种反常都扭转了我的想法!我不知道你与七弟之间究竟有什么故事,但三哥对你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如果那时你选择了三哥,得到的荣宠与幸福比现在怕是要多上好多倍!但你没有,毅然离京去了燕州,一待就是三年!在别人看来,或许这是你逃避的方式,可我知道,你这是在救赎你自己,放自己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