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舒这个官儿,真的由不得旁人眼红捯饬,一个纨绔小人做了个送命大官,也怪不得成了件不得了的大事儿。
不过,人们更想知道也更在意的是,当两大破天荒事件的主角儿踫在一起时,会是什么样子?
专门盯着写严舒风月话本的书生们成天虎视眈眈地盯着严小老爷的一举一动,他们可都执笔以待等着严小老爷这热头菜的新鲜题材呢。
到时候写个“美官与野兽”这种稍微神秘温柔一点的好呢,还是“野兽帝王独宠多情公子”这种霸气玄幻一点的好呢。
真的是好为难。
严家人丁稀少,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不过肯定和风水无关,无非全系官位所赐,历代严家家主的寿命都比寻常人短,且必须是短很多,严舒的父亲算是祖祖辈辈上为数不多的高寿,享年四十又一。
严家家主死因十分的单一,几乎无一例外:触犯龙颜。
怪只怪严家那该死的感天动地的好传统。
不畏强权,实事求是。
在一个月之前,严二公子每天过着养尊处优的潇洒日子。
因为被选上官位的,可不是他啊。
那天,严舒望着严家的列祖列宗,两行清泪缓缓落下,在烛光下格外耀眼,非常可怜兮兮。
严府丫鬟满脸钦佩,心想我们家严二少爷不但长得好看,还责任心爆棚,非常任重道远。
祠堂之上挂着的金漆红木牌匾“舍我其谁”四个大字苍劲而有力,像是要刺进严舒心里去。
从小娇生惯养的严舒第一次感到生活的重担担十分的沉甸甸,只觉一阵通心凉风无情地将自己扫荡了个干净。
其实说来严二公子大可不必当什么官的,而且就算是什么都不做严舒他也一样可以衣食无忧甚至是荒淫无度好几辈子,可毕竟,严家是个世家,而他是严家所剩的唯一一个人了,子承父志,恢宏家族,这是世家子弟留在骨子里的态度,就算严二公子被诅咒了也不例外。
严家人少,严家自然是代代紧张着的,所以历代严家人的首要任务,就是开枝散叶,只要能开枝散叶,再怎么那啥也是可以忍的!
可出类拔萃的严家人偏偏都不那啥。
当然,除了被诅咒失了真心的严二公子严舒。
看着日益稀少的严家血脉,历代严家家主都在长吁短叹,可总不能眼巴巴的去求皇帝别一生气就把史官拖出去斩了吧。严家某位家主唉声叹气之余终于想到了严家能够维持薪火相传的办法,他不得不大笔一挥改了严氏家规的第一条。
家规规定:严家男子必须十八成婚。
在外人看来或许贻笑大方,可对严家人来说,却是件十分严肃的大事。
十八自然是底线。
严舒现下已经二十了,按严家的寿命算,已相当于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
若是惯例,早在严舒十五岁时便要开始筹划了,只是毕竟严二公子的纨绔不是浪得虚名,自然不可能任个一官半职,况且那时的严府家主还是严大公子,严舒大可以无忧无虑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拥有正常人的寿命而且还比正常人有钱一点。
但是事出突然,严舒自己都还没意识过来就已经成了严府的新任家主了,既然成了家主当了史官,那严舒的寿命就得按天算了,那婚事便不能拖了。
明日便是严舒新官上任的第一天,恰好也是新皇上任的第一天。
严舒想到上任第一天要去皇城中独自拜见皇帝,不由手中又加了些力道再次攥紧了手中的《严氏保首册》,册子他翻了又翻,但心中还是说不出是何等的滋味。
保住自己项上的脑袋。
到了严舒这里,无非变成了保住自己项上漂亮的脑袋。
严舒内心波澜起伏,这新皇是半路杀出来的,至于是如何杀出来的,别人可以不知道,可史书里的空子,迟早得由严舒一五一十地填,可有哪个皇帝喜欢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劣迹?哪个皇帝会承认自己的位置是夺来的?谁又会愿意回想一段鲜血淋漓的往事?虽说皇帝是不能翻看史册的,可免不了会知道,再说了,册子就在那里皇帝想不想翻谁能指使?
所以这事儿严舒填是罪,不填照旧是罪。
十分矛盾。
撇去新皇的脾性不说,这本已就是件人人避之而不谈的事,谁还敢去提这件事来戳新皇的脊椎骨,严舒自然也是十分的不想啊,他真的还想再活几个春秋啊,媳妇儿还没娶,严家总不能断在自己手上。
何况咱这传闻中呲牙咧嘴的新皇只用了短短一个月就活生生从西北一路打了下来,如此短的时间內既收复了失地,又打退了边敌,还在一天之内几乎血洗了整个皇城夺下皇位。新皇心怀天下不假,但传闻中的彪悍血戾想来也不会假到哪里去,“无间罗刹”这个名头一时不知成了多少人的心悸……
严舒不但要逆龙鳞,还没准是最痛的那一片,想来不管严舒以何种方式去逆这个龙鳞,怕是都会领一旨“触犯龙颜”。
都说这新皇暴戾恣睢,穷凶极暴,杀人如麻,长得更是人高马大,黝黑伟岸,虎背熊腰,膀大腰圆,形如猛兽云云……
一个高有九尺,毛发旺盛且皮肤黑紫的彪形大汉渐渐十分形象地浮现在了严舒的眼前,大汉眦着他血红的眼睛,咧开他满是青白獠牙的嘴,挥舞着他如树干粗的手臂,摇摆着他千斤重的大脑瓜子朝自己蹦蹦跳跳而来…
严舒倒吸了一口凉气,赶忙摇头甩掉翩翩浮想,哪里还敢去细细琢磨,养家糊口真真是不容易。
严舒迷茫地看着他的漫漫官路,再次泪流满面,这果然就是一条通往地狱阎罗殿的阳光大道啊,比捷径还捷径,真的不要太凄凉。
严小老爷叹了口气,人间不值得啊……
严小老爷或许不得不静下心来好好考虑传宗接代一事,毕竟他已是严家唯一一棵绿苗苗儿了,谁知道他的小命还能留多久。可他一想到自己“百花楼主”和“三不公子”的名号不但打得响当当,而且传得硬邦邦,严舒仰头又叹了一口气。
这种情况下,四五个媒婆怕是都骗不回一个正经姑娘。
到底是为什么会传成这副模样?
严舒起初以为谣言这种东西是可以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可他忍了十年,谣言就口口相传了十年,他退了十年,谣言就得寸进尺了十年。
现在,“百花楼主”的形象已经完全淹没了真正的严舒,在百姓心里十分的根深蒂固。
严舒放下手中的册子,一双清浅的眼睛流露出无奈,他想,明日还是得请子玄兄来一同商议商议。
…明日?
深受诗书熏陶的严小老爷两眼一睁,从座上拍案而起…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来人,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