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将他们尽数遣去殿外听候着，只留了王致一人在身旁伺候。
朕长得究竟是有多骇人……
“陛下，宫人都是新来的，他们不知如何才好，这些…年画，本就是留您来定夺的。”见孟归皱着眉头，手摩挲着下巴暗自出神，王致心领神会上前道，“陛下，慢慢来就是了。”
孟归闻言微微点头，道:“烧了。”
王致唯诺，刚想叫人来收拾却又被孟归叫住:“朕还在这里，只怕他们连走一步都难。”
王致看到皇帝一脸委屈，像娃娃告状似的吐苦水，不禁笑了笑，回道:“陛下仁慈，那便不为难他们了，叫他们晚些时候再来收拾便是了。”
王致已经四五十岁的年纪了，他五六岁时入的宫，算来也是皇城中的老人了。王致长得活脱脱一副弥勒佛的模样，笑起来更是油光满面，喜气洋洋的，看起来像是从没有过什么忧心事一样。王致能在宫中留到现在，除了从不多管闲事的性子，他那福气的长相确实帮了不少忙。
所有人中唯独他见孟归的眼神里不但没有恐惧，反而是自豪和欣慰，还有信任。
孟归年幼时在皇宫中受尽排挤，地位不如贱奴，王致对那时的自己还能够推心置腹，他记得，再一个，便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李大监李尚了。
“李尚呢？”孟归想起来，屠皇城一事后是有好久未见到他了。
“还病着呢。”王致夸张的唉声叹气，“人老咯，生气病来自然要多躺会儿。”
王致心中愤愤，要不然昨儿个晚上怎么不上望月楼呢，十分娇滴滴。
“那叫他好好歇息。”
孟归笑了笑，脸上浮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朕怎么记得，人家李尚要比王致年轻个五六岁呢……
王致作揖：“是。”
“王致，朕应该谢你与李尚的，当年多亏你们了，尤其是你，你为朕…吃了不少苦，是有恩的。”孟归看着王致，“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孟归一双桃花眼何其生动，仍似年幼时的模样。
王致错愕地抬起头看着孟归，眼前的孟归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软软糯糯的小九皇子了，现在的他从血中养出来，一个眼神就能让人退避三舍。
可王致就是可以看到孟归眼里的那一方清澈，他当年护着孟归，就是喜欢他眼睛里的清澈，当年的他很意外，为什么这个孩子在最污浊的沼泽里挣扎了那么久，他还能那么干净，明明滋补他的都是人间的罪恶，黑暗，腌臜，可他却便便逆向生长。
“陛下，老奴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王致慌忙退了几步在孟归面前俯首跪下，眼角渐红，混沌的眼上蒙了层水汽，哽咽着说：“若是有什么想要的，老奴就只要陛下好好的，只要陛下一生无忧，老奴死也无憾了。”
“快平身。”
孟归赶忙扶他起来，给了王致一个真心的笑。
孟归虽是个将笑常挂在嘴边的人，可都像是刻好的一样，恰到好处地拉开了与人的距离，反而更加的疏远，要说是真心实意的笑，那就实在不多了。
认识孟归的人一般不愿看到他笑。
因为他的笑比起“我很开心”的意思更倾向于“你找死”。
孟归在战场上也笑，笑得勾人魂魄，却令人生怖，毕竟下一秒就是十几条命的代价。
可孟归放了暖心思的笑总是软软的，和云朵一样。
“朕允了。”
人若卑微久了，连一个笑，一句温语都会刻骨铭心地记一辈子，更何况是长期以往不求回报的照料，在泥潭里摸爬滚打时也总是想有人拉自己一把的，好歹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些。
那时的孟归，真的只是想看上去体面些。
“我们九皇子天资聪颖，由不得那么多人妒恨。”
“九皇子莫怕，老奴肚子一顶就能让他们飞上个几天几夜。”
“九皇子是皇帝的儿子，贵着呢。”
“我们九皇子这么厉害啊，那老奴今天就破例给九皇子两颗糖吧。”
“九皇子，老奴皮厚，不疼的。”
“老奴这么大了还有什么是没吃过的，九皇子自己吃。”
……
“王致。”其实孟归心里早已把王致看作亲人，哪怕是孟归是九五之尊，在长辈面前大概也会和个孩子一样，“多谢当年。”
乖顺的和棉花一样。
王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他揩了揩眼角的泪，满脸都漾开了笑:“九皇子长大了。”
十分感人肺腑。
接下来的时间里，王致又一次绘声绘色，声情并茂的给孟归讲述了自他被分封到西北，离开京都后的这十年来皇城发生的各种事，大到朝堂风波，皇子夺嫡，小到妃嫔争宠，娘们唧唧，事无巨细。
孟归发自肺腑地承认这位王大监可以到西北摆个摊子当个说书人，不出几个月发家致富绝对没有问题，如果他没有说很多遍的话。
王致顿了顿：“陛下。”
“今日先说到这吧。”孟归以为王致说得累了想要休息，便示意他喝杯茶。
王致端着茶杯，非常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孟归。
“有事？”孟归看向王致，漂亮的桃花眼疑惑地眯起来。
王致摇头，脸上的肉肉一抖一抖的；“没…没事。”
“说吧。”孟归挑了挑眉梢。
王大监你一脸“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但是非常想讲”的表情十分的明显，明显到让朕感到你是故意给朕看的。
王大监一口喝掉杯里的茶，手指不安分的搓着茶杯，磨叽好久才开口道：“那个，就是吧，其实吧，老奴还有一个东西想要陛下赏赐……”
“当时陛下还是最最最最重要的！”王致又补上一句。
孟归看到王致惊慌的样子，失笑道:“哦？说来听听。”
王致憨憨一笑:“就是……就是想向陛下讨包上好的碧螺春，先前那天杀的李尚在前贵妃那儿得赏了一包，天天跟老奴来炫耀……然后老奴想撑个面子。”
孟归:“行……”
碧螺春，寒山雀舌，玉树白尖，青城雪绿，明月茉莉，西山岩绿……赏，都赏！让你好好气气那李公公，没准人家明天病就好了。
王致大喜过望，叩谢道:“谢陛下。”
刚喝完药的李尚卧在床上狂打了好几个喷嚏，疑惑道，怎么喝完药本监的病还严重了不成？！
将近四十岁的李尚垂死病中惊坐起。
了不得，有人要害本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