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总是这波未平，那波又起。

尽管身边人事事为这位太子殿下操心，可人家却是丝毫不挂心的。他觉得他算是看透了这皇宫，也不在乎其中尔虞我诈到底有个甚名堂，只管埋头木鸟便罢了。

可这般不作为的，天香如何受得了。见他在院中蜷成一团，身边插着的零零散散全是各式工具，窝在那儿，连他脸面也瞧不见。天香跛着脚加快步子，杏儿瞧主子脸色如此，不觉也提心吊胆，紧得搀了搀跟着。

远远的，天香一面赶，一面唤他，“太子殿下今日又在辛苦何事？”

那人不应，直走跟前，天香用脚尖碰碰他小腿，仍见不应，益发动了气，蹲身一把夺过地上那堆木头，讥谑道：“让我来瞧瞧，这到底是个甚玩意儿？”

这会子，这殿下才有了动静，急得跟什么似的倏然起身，寻着来人动作便要去夺，“还我！”

天香依着左腿的力，一个漂亮的闪身，轻易躲过，“有那本事，就自己来拿！”

“天香，别闹了！这木鸟它马上就能——”

“马上如何？马上就能飞了？”天香恨铁不成钢。她这皇兄笨拙如此，瘦弱得跟个鸡崽子似的，连从受伤的自己手中抢去木鸟也不成，捉弄了一阵便愈发没兴致，反倒给老嬷嬷急得好歹。天香悻悻将玩意儿塞回给他。瞧他恼羞成怒紧抱着木鸟的模样，瞪着眼，这才稍微有了些男子气概。

天香正想说什么，只见太子抱着玩意儿往屋里走去，嘴里忿忿道：“我说了我不想当太子！更不想当皇帝！你们又何必强人所难！”

“喂喂喂！是我强人所难么？”天香由人搀着跟过去，“太子老兄，可别将你皇妹我的这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呵，这我哪里能管得着，全天下赶着我上架，我还冤枉呢！”说话间，点了两个门子去院里收起散落的一应器具，坐正堂太师椅上，木鸟于膝，随手抓起案上一块破旧的兽皮小心地来回摩擦，宝贝得跟金子似的。

“那你——”婢子献茶毕，天香捧起茶钟，心不在焉刮了刮浮沫，抬眼瞥一眼人那专注劲儿，哽得人说不上来话，“那你就打算一直这么应付着？”

“父皇说改日再来，我想总该要放弃了。”

“我的太子老兄，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下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天香急得起身到他身边的位置去，“大丈夫能屈能伸，你难道就不能为了以后更好地研究木鸟现在委屈一下么？”

“我都委屈十来年了，还要怎么委屈？”太子话语一顿，沉郁着抬眼看她，“况且……”

到底是同胞的兄妹，瞧他那眼神，天香似是猜出了他心中所想一般，一怔，便双手撑着扶手颤颤地坐下了。

都是说得轻巧，可这世上哪来的感同身受，她这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天香一瞬收敛了懑愤金怀，“如若我是男子，便替你去当了这个太子了。”

“我想父皇也是这么想的，如若天香你是男子，又何必委屈天下人拜我这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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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太子老兄是个倒霉催的。

天香与太子儿时因何缘故在宫外待了阵子，也就那阵子，太子莫名其妙迷上了木艺，还正恰好躲过了那场骇人的瘟疫。却不料最后招惹了太子位于身。

说道悔不当初，可如若那时他人在深宫，以他这身子骨，却又死路一条。

说到头，他的人生只在死亡和皇位的一线之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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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多么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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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半碗茶，忽见外头的天已阴得辨不得时辰了。朱户之外，整个清宁宫森森地暗下来，宫人们这时才忙得到处穿梭掌灯。

这时节，片云可以至雨，若再逗留下去，怕是回不成府了。天香向下人讨了把油伞，拂了嬷嬷泪眼婆娑苦留的好意，徉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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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泱泱的宫墙下寂静如此，漫步间，不禁天香沉思了一回。她回身却望一眼不远处的宫门，自思起一人——

那仅因一宗难听案子，一时着名朝野的年轻侯爷，华奎。

说起这人还是她一表兄，小时候见过几面，后因宫中那场瘟疫，不知怎的便渐渐生疏了，除去逢年过节，也碰不上一面的，全然是形同陌路。

天香性子受不得燕闲，这年春闱前旬日她又跑去了宫外。本想是去一趟妙州一堵天下第一美人儿的风采，却半路听说京城热闹起来了，便折返回了应天府。

那时已是华奎呈上奏书的后几日了，事件却莫名其妙发酵得厉害。天香这戏台下开铺的，图着热闹便寻去了侯府。正入夜的时辰，府里上上下下逐渐归于平静，来往之间也是悄声悄息的。

天香来往于房梁屋顶之间，几番找寻，终在祠堂见了那堂兄人影。揭下一块青瓦，贴眼瞧过去，见插在鼎里的那一柱香近乎燃尽，那人仍是静静的，一声不响跪着拜垫。

外界传闻这主儿是个放荡不羁没节操的，听众闲人的口舌，个个叹他辱没了家门，教侯爷死了也不能瞑目。

“既是男子，长留烟花巷也无甚大碍，可堂堂的侯爷总不能还光明正大行旃罗含之事啊，想想他那一辈子驰骋疆场的父亲，不求他亦如此学个策马扬鞭什么的，手无缚鸡之力，竟连四书五经也不愿去读，您说说，这可如何是好。”闻得屋檐下一老妇人如此埋怨，“当的侯爷又如何，尽是遭人耻笑。”

妇人身旁似尊贵的人物无意打断，听得安生。可转角那头的华奎却顿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