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麦尔却沉默了,他并没有急于承认,也没有洋洋得意。
路西法看到沉默的他,坐得更加放松了:“萨麦尔,我该夸奖你的聪慧,也应认同你的能力。只是你这样做,与你所认为的曾经的我,并未有何不同,甚至更加残酷,不是吗?”
与他认为的曾经,是啊,与他以为的,路西法借着米迦勒的爱实现自己的野心,他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同?
萨麦尔抬起眼,眼里晦暗不明的情绪如隐忽现:“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路西法,只要米迦勒好起来,我愿意付出一切。”
“即使以伤害一个对你有心,并且在你的布局下,认为你对他也有心的一只单纯天真的天使为代价?算计到他愿意为你承受魔种的疼痛,为你死亡?”路西法咄咄逼人,用最平常的语气说出血淋淋的真相。
贝利尔的心又何尝不是血淋淋,他在黑暗中将一切听得太过清楚。
“何必再问呢?路西法?”萨麦尔嗤笑一声,那笑声却不知带了点什么,有些黯然:“就算我没有这样做,贝利尔依然逃不过当容器的命运。”
“你就是用这个结果来说服自己?以此说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无关对错,因为结果只能是一个?”
“不错,”萨麦尔恼羞成怒一般:“那又如何?路西法,至少你也得偿所愿了!”
“但这是暂时的,耶和华得知米迦勒的回归,怎会轻易饶过他?神之子的命运,恢复了一切记忆的你——还不知道吗?”
“所以,你又在拐弯抹角地说服我参与你的‘雄心壮志’?”萨麦尔讥笑他的异想天开。
路西法却十足的好脾气:“人类暂时失去了信仰之力,天使已有三分之一追随于我,加上恶魔的数量,我已占据强位。”
“萨麦尔,是什么样的自信让你有这样的错觉?以为我会因为你选择加入或不加入......而左右步伐?”
他的语气并不像谎言,纵然他的话听起来明明那般惊世骇俗。
恶魔?三分之一的天使?
当毫无保留的真相展现在萨麦尔的眼前,即使他已经猜到了一半,也不会想到路西法的实力竟然这么强。
“我不明白,”萨麦尔重复说道:“我不明白,路西法,你竟然有这样强大的实力与这样多的追随者,我们的大天使长——路西法大人?您为何不为天使谋福,为何不将恶魔驯服?你的叛逆之心究竟因何而生?”
路西法不说话,他微低下头,那本书端正地放在他的面前。
萨麦尔以为他不会回答,但是他竟然开了口。
“因为傲慢。”路西法抬起头,望进那双翡翠绿色的眼眸里:“萨麦尔,人类已经失去了乐园......这不是第一次——尽管他们是神最疼爱的儿女。”
“而天使,只是耶和华的儿女之一。”
“萨麦尔,如果有一天耶和华对天使不满,该如何?”
“耶和华要的从来不是‘尊重与爱’,而是‘畏惧与怕’,而这些恰巧是我所不擅长的。因为自由,才是乐园的定义。”
“你要的是乐园?”萨麦尔像是顿悟了什么:“为了米迦勒?”
“为了所有受到神昭的种族,”路西法在这一刻展现出了大天使长才有的、对万物的悲悯,那种与神相似的、一脉相传的怜悯。
“为了失去乐园、或尚存乐园的生灵。”路西法如是说。
“那么善恶又该如何标准?路西法,你若这样做,信仰便会失效,世间的一切将变得混乱,善恶难辨。”萨麦尔不同意地反驳他。
“善恶?信仰?”路西法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词,不自觉地将这两个词推出舌尖:“我就是要让每一个生灵知晓,善恶本就无标准。萨麦尔,耶和华说了的才算正确吗?尊崇他的就是善,反对之声就是恶?笑话!他耶和华就没有恶意了?没有恶意,他怎会造出与天使完全不同的恶魔?!”
萨麦尔的心动摇了,但是他很快又坚定下来,他想起了他:“米迦勒不会认同你的想法。”
路西法的眼瞬间温柔下来,那点戾气刚显露出苗头,很快就完全退散:“是,他当然不会认同,他是那样的纯善,我也从未试过让他明白。”
“但我会证明我说的才是事实,我会让他看清一切......到那时,他才会从灵魂到思想、身体的每一寸,都属于我。”
路西法站了起来,他的身量与萨麦尔不相上下,甚至高上一点,当他站起来时,萨麦尔便失去了一点之前因一坐一站的姿势而残留的优势:“我要造出新的物种,破除善恶的界限,让一切失去乐园的生灵拥有新的乐园。”
“你要跟随我吗?”
路西法伸出右手,举到萨麦尔的眼前。
萨麦尔盯着那只手,也伸出了手,但是他没有抓住路西法的手,而是毫不留情地拍开了他的手:“正因为我曾经这样选择过,所以这次,我不会再做同样的选择。”
他转身离开,干净脆落。
路西法却笑了,他的笑容自信而不可一世:这可容不得你愿不愿意了,萨麦尔,连自己的心都看不透,你还指望凌驾它之上?久远的记忆与不久之前的真实,你可还能分得清?
眼神所到,柜门大敞,贝利尔随之滑落到地板上,他大力地喘着气。
路西法却气定神闲地看着他:“满意吗?你要的真相。”
贝利尔不出一言。
路西法毫不在意,继续道:“你的任务已经完成,贝利尔,你解救了米迦勒的痛苦。”
听到了米迦勒的名字,贝利尔的有一瞬间的僵硬。
路西法自然不会看漏,他玩弄人心的手段向来高超,但他也愿意给与这些被他操纵的对象足够的回报,赠与他们想要的一切。他清楚地知道,想要控制一个人,满足他的欲望远比用恐惧压迫他来的更为坚固。
很显然,耶和华并不懂这个道理。但他不会说,因愚蠢的敌人正是命运对他的眷顾。
而眼前这只被他掌控的棋子要的是什么?
知道这些棋子需要的是什么,则是更为重要的能力,他们向来不愿意说出自己最想要的东西,而是要靠别人去猜。所以要冷静、要警惕,不要被他们拙劣的演技所蒙骗,要一击而中,直敲他们掩藏到最深处的欲望。
贝利尔,他所需要的是什么?
路西法将那两样东西摆到他的面前,诱惑他。
——一个是真相。
“所有的话你都已经听明白了,而你想要知道的另一个真相——魔种,我也可以告诉你它究竟是什么。它是人类善恶的天平,当人类的恶大于善时,就会吸收过多的邪恶,而你是天使,你要靠灵魂净化他们。”
“贝利尔,想要摆脱它的方法只有两个。第一,控制住你的心情,不要爱、不要恨、不要喜怒、不要哀乐。”
贝利尔依旧倒在地上,微颤着身体。
“第二个方法更加简单粗暴,并且可以一绝永患。”
贝利尔抬眸看他,他的灰眸一望可见底,很像米迦勒的眼睛。
“坠入邪恶,贝利尔,放弃你对善恶的标准,这样不仅能脱离魔种的影响,反而可以让你得到更强大的力量,将世间所有的善恶都化作你的力量......”
——而另一个是前路。
“如何?贝利尔,你要追随我吗?”
“追随我,唤起新生。”
他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将手伸到了贝利尔的面前。
只是这次不同的是:贝利尔没有拒绝的实力与......理由。
贝利尔低喘了一下,书柜里空气实在太少了。
贝利尔说:“我谁都不跟,路西法大人,我只想......离开。”
“我的用处已经尽了,不是吗?两位大人......何必要再拿我开玩笑。”
路西法在心里摇摇头,颇不赞同地将萨麦尔批评了一顿。他有些不忍心地解释:“虽然我们不曾商量,但是如果解救米迦勒只有这一种方法......我只能这么选择......贝利尔,不论那只天使是你或者是别人,都不会有任何变数。”
贝利尔却好似如释重负,他吐出长长的气:“谢谢大人,您的话让我有些释怀了。”
至少,他从不曾将他当做特殊的那只天使。
怪他自己,自以为是的狂妄。
啊,阿撒兹勒,原来你当日在圣堂与我所说,并非虚假,而是真实。
可笑我却将真实当做虚假,妄将虚假当做真相,可悲如我。
而如果你说的爱意更是真实,那么,可怜如你。
我再没有爱的能力,也再不能肆意去爱、去恨、去喜怒、去哀乐。
何其无忧......又何其可怜。
萨麦尔说的很对:回到曾经就好。
曾经的自己,无爱亦无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