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岩看她那表情,解释道:“这些店开在这儿都是给游客吃饭的,味道一般,到时候让你尝尝什么是新疆美食。”
他掏出烟盒,点上一根,“趁这几天吃点儿好的,等进了戈壁滩,有你受的。”
蒋纹话少,只嗯了一声,她本来也不娇生惯养,既然选择了西北,便要义无反顾。
饭上的挺快,烤肉用铁盘装上来,肥瘦均匀的肉沾满孜然,结结实实二十串,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油亮的凉面浸泡在红艳的汤汁里,根根劲道,刺激味蕾。
此前她没吃过多正宗的,这一顿,已经足够惊艳到她。
品尝新疆美食,这话确实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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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正式驶入达坂城,七拐八拐,楼房渐渐消失在车身后。
到达目的地,蒋纹下车,是一间汽修厂。
何岩轻车熟路带她进去,大院中间,一辆改装越野车正在被清洗,和何岩开的那辆同类型,牧马人,车上还插着一面红旗。
何岩喝了声:“老板,洗车。”
一大块头男人提着冲水管从车后走出来,随后一愣,拿起水管冲着何岩一顿猛喷。
何岩一边躲一边尖叫:“靠!刘岳!你悠着点!”
刘岳闻言,直接举起水管瞄准他的脸,“你小子来了不知道提前说一声?”
“我怎么没说?”
“‘我今年过来一趟’,这叫说?”
“这不是今年过来了吗?旁边还有姑娘呢,人跟我一起的!”
刘岳一扭头,这才看见已经躲到一旁闲闲看戏的蒋纹。
何岩被饶过,刘岳放下水管,背过身往里走,“都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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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过几句,蒋纹才知道何岩以前也在新疆当过兵,与刘岳是那时候的战友,退役后他转行做新闻媒体人,刘岳开了家汽修厂,妻子是本地人,开商店的。
何岩说:“我想做边防这块的专题好久了,一直申请,今年上面终于批了,我这次带着任务回来的。”
“他可不管你带不带任务,我退了,队里的事儿我管不着。”刘岳倒两杯茶给他们,一次性纸杯,蒋纹端起来酌了一口,唇齿间登时被浓重的粗茶味填满。
何岩道:“我连着来新疆两年都没见上他一面,今年非得再试一次,我还就不信这个邪。”
刘岳说:“人我给你约了,来不来我可说不准,他今天被总队召了,要是就为说你采访这屁事,按他那脾气估计得炸。”
蒋纹听的云里雾里,“抱歉,我能问问你们在说谁?”
何岩刚要张口,刘岳看他一眼,避重就轻道:“我一个兄弟。”
何岩补充一句,“也是我最想采访的人。”
蒋纹问:“为什么最想采访?”
何岩张了张嘴,又沉默了。
刘岳打量她半晌,道:“这趟路不是人人都能走得了的,你虽然是何岩带来的人,但你不是这里的人。”
刘岳不年轻,脸上沟壑纵起,纹路里透出经历的种种沧桑,皮肤是常年驻守大漠的黝黑,但他那双眼,犀利,透亮,力度十足,堪比一把打磨精湛的利剑。
“如果你是为了满足你们艺术家的情怀和需求,去看看乌鲁木齐周边几个景区就足够了,跟着我们可没有美景,沙漠,无人区,高原,戈壁滩,除了苦还是苦,不是我不欢迎你,这两年像你这样找到这里来追求情怀的人太多了,各个都把自己说的很高尚,完事儿屁都没搞懂。小姑娘,你真的明白自己做这些的意义吗?”
相比起何岩今早的委婉式说法,刘岳直接到几乎不近人情。
她忙从的跟来,确实看似冲动。
蒋纹熟悉这样的眼神,不信任,不看好,不接受。
但这次,她没有逃避,她少有的认真起来,想为自己争取点什么。
蒋纹把那杯粗茶咽下去,淡淡开口:“我不是以画家身份来的,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清楚,让我试试,我会尽自己所能不拖累你们,如果还是不可以,我自己离开。”
她去过一些地方,见过一些人,没有什么是让她动容的,爱情,亲情,友情,她什么都不在乎,也没有拥有过,她是个画家,可她画不出艳丽的东西,她只看得见黑与白,和光熄灭后的暗灰。
她以为自己已经麻木,直到那天深夜里,她遇到了和自己一样,踩在城市边缘的人。
可他和她又是那么不一样。
像大风刮过,把她从深陷的泥潭中刮出,才发现自己可以直立行走,去往任何一个想去的地方。
而在这之前,她差一点儿,就要放弃自己,在泥潭中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