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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8章 野有蔓草(中)(2/2)

“同班那么久,肯定是说过话的吧。”

周雨仍然不把他这个敏锐的判断当作一回事。因此罗彬瀚只得详详细细地讲了那晚上的偶遇。他跳过了安东尼肯特,还有那店主与他接触时他所感到的东西,因此实际上他能说出来的内容极为有限。等他说完整件事,周雨的态度已经从原先那种迟疑变得相当从容自在,慢吞吞地喝起他自己的咖啡。

周雨又一次摇头。这次罗彬瀚不晓得他是什么意思。但周雨很快说:“那个人不太擅长和外人交际,所以吓到你了吧”

周雨端起杯子的手顿了一下。“你去那里了”他用有点奇怪的语气问,“为什么会想到去那儿”

周雨摇了摇头。他向罗彬瀚解释这个答案的由来:在某一次家长会结束后,周妤相当突兀地跟他提起了石颀;她指出石颀的家长头一次缺席了,而且在那之后石颀的状态就很消沉。而当周雨问她为何关心这件事时,她回答说“也许不该给那种提醒”。在那之后,他们转而谈起了别的什么事,可能是周雨自己那永远缺席的家长,也可能是罗彬瀚家里前来鱼目混珠的保姆。总之,他不记得周妤解释过“提醒”是什么意思。

“倒也不算坏事,不过,你假装自己是个热心人的时候样子会有点讨厌。那个店主个性又很敏感,特别不喜欢别人对他假笑装熟,或者看不起他之类的。”

“……不,应该不是。”

“这么说来,他只是不高兴你的态度而已吧。”

“她画画也不错。”他忍不住替石颀虚空地辩护了一句。原本打量着手套出神的周雨突然抬起头,略带一丝疑虑地盯着他。他没有发问,不过罗彬瀚已经知道自己瞒不住了。

“不管怎么样,那都是在家族企业里做事吧你从来没有考虑过像罗骄天那样做别的工作吗”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罗彬瀚不满地问,“你知道他可能也是个外星人吗还是特别危险的那种”

“你还留意过她的打扮那时候我们只能穿校服啊。”

“我这周二还看见了‘枪’的店主。”他随随便便地说,“你应该知道‘枪’吧就是陈薇住过的地方。”

罗彬瀚想了想,然后只得给周雨解释这其中的问题所在。其实他的学历也谈不上多么糟糕,工作履历也还过得去,可小企业的管理层往往不是按照这些纸面上的资料去招聘的,大企业的背调又会让他陷入困境。别人难免要问他为什么舍近求远。这里头还有许多过于细致却客观存在的问题,譬如,学过管理学并不意味着就能直接成为管理者。在涉及权力和商业的事情上,专业技能起的作用有时没那么大。要是他从底层的业务做起呢他不敢说自己能比任何一个手下的底层员工做得更好,或者更能吃苦。

“也没那么严重吧如果你想的话,去外地找一份管理类工作不行吗”

这下罗彬瀚听懂了。他有点惊讶周雨会问这样的事,但短短地沉思了一会儿后,他不得不承认道:“其实我没怎么想过,至少没有认真地想过。”

“就是突然想去”罗彬瀚说,“人偶尔就会想往稀奇古怪的地方看看。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碰见了‘枪’的店主,他手里还拎着鸟笼子。”

“噢。”罗彬瀚恍然地说。这让周雨异乎寻常的上心得到了完美解释。他也知道周妤喜欢不动声色地观察别人,以一种不大友善的天性与专业技能需要的敏感,鬼知道她那冷淡的外表底下藏了多少缺德刻薄的评语。她说石颀可能会成为一个出色的造型师,这表面确实不算难听的话,可谁知道她是不是在暗示石颀的绘画水平不值一哂。也许他是把她想得有点太坏了,但这女人可是有不少前科的——还有阴险邪恶的外星人血统。

他只记得石颀那顶别致的帽子,却不记得帽子下的脸庞是怎样的。可石颀不可能一直戴着帽子,至少在室内肯定得脱下来吧她当时留着什么样的发型呢似乎是深色的直发。长短至少不是特别短,短到显露出特殊个性的那种。其他细节一律失散了。现在他回忆茶室里的情形,只能想到暗金色灯光在茶水中流溢的倒影,还有篆香焚烧时升腾起的烟雾,雾中有股桂和松针的气味;石颀的形象隐没于灯光和香雾之后,尽管两者其实是她所座处的背景,她本人却被完全压过去了,只剩下一个淡薄如夕阳的剪影。在那样的环境下,要是不使劲瞪着眼去看,就没法辨清一个人的长相,可要是如此认真去盯着一个不太亲密的人,就难免会显得相当粗鲁了。

周雨果断地摇了摇头。他的否认叫罗彬瀚心里舒坦了点。至少在这方面,周雨并没从陈薇那儿知道比他更多的秘密。他带着点好奇打听:“你在他那儿买咖啡有什么原因吗”

罗彬瀚迷惑地望着他。“我的岗位本来就换来换去的。”他嘀咕着说,“我完全是个‘游走队员’。”

“……因为是陈薇介绍的。而且,难得愿意帮我照顾鹦鹉。”

“但是,”周雨接着问,“你在荆璜那里的时候,并没有这些烦恼吧”

“你印象里她怎么样”他继续问,“你和她说过话吗”

“连你都闹不清楚她在想什么。”罗彬瀚无可奈何地说,“我看这个事情是永远都不会搞明白了。”

“用一本《中世纪酷刑详解》这能提醒什么”

“她简直像个隐形人。”罗彬瀚忍不住喃喃地说,“比你要隐形得多了。”

这个简单的问题难住了周雨。罗彬瀚发觉他竟然在绞尽脑汁地思索。“不算很密切,”他迟疑着说,“普通的相识而已。”

罗彬瀚不知道周雨怎么能有信心作如此大胆的推断。他也不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什么不妥——谁看见一个那副扮相的神仙能不觉得好笑!“我上班时的态度怎么了”他抱怨说,“有几个二世祖像我这样准时打卡!”

“啊。”罗彬瀚敷衍地答应。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周雨也对他这个恶名昭著的堂弟没什么兴趣,尽管他们在罗彬瀚家里碰见过几次。对于当时的周雨,全身只穿平角短裤、岔开双腿坐在那儿的罗嘉扬就和一个品味有点特别的装饰性瓶没什么不同。这倒和罗嘉扬的名声或态度没有关系,周雨极少主动过问任何罗彬瀚家庭方面的事。

“……打扮很精心。”

周雨平淡地答应了一声,仍然专心致志地盯着电热水壶。罗彬瀚还想再描述几句石颀的现状,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没什么可说的。在那嘈杂的市场里,或在光线昏暗的茶室中,他脑袋里始终都转悠着各种各样的念头。交谈时他出于礼貌而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周围,却根本没把有意义的景象看进心里去。当他想说一说石颀的面貌比之十年前有何改变时,才惊觉自己竟然半点也讲不出来。

周雨的眼睛从举起的杯子后头望了过来。罗彬瀚还在等自己的咖啡变得不那么烫手,他倒已经若无其事地喝光了一整杯。罗彬瀚不由想起俞晓绒曾经发表过的那番“爱吃烫食易引发食道癌”的观点。

此刻他眼前坐着的是周妤曾经在世上最亲密的对象,但罗彬瀚并不特别指望能得到答案。叫他没想到的是,周雨迟迟不给他答复,而是陷入了明显的沉思,仿佛这是个极为重大的难题。这种反应使罗彬瀚自然而然地有了惕心。“怎么”他不能置信地问,“难道石颀也是外星人”

等咖啡端到客厅,他们也就把石颀的事情放到一边去了。罗彬瀚看着自己的饮料,立刻就想到了那位更加紧要而令人迷惑的人物。

“他没对你摆脸色吗”罗彬瀚问,“任何难听的话给你翻白眼一次也没有”

现在他的的确确是沾着身世的光罢了。他也完全老实地承认,除了谋生能力之外,生活待遇是另一个他考虑过的问题。他从未尝试过真正意义上的贫困艰难的日子。要承受那种疲惫又枯燥的生活,那种时时刻刻无处不在的细碎折磨,需要的是另一种品质。不是情愿用生命去冒险的那种血勇,而是忍耐着长久无望的日子的坚韧勇气。他没有试过,但却知道很多人是如何因此崩溃的,很多人宁可犯死罪而不愿贫困一生。他有什么证据表明自己会做得更好而且,如果他在极遥远的地方过着贫困而远离旧日烦恼的生活,那也意味着他将很难再同往日所重视的东西见面了。他也许无力再随时随地买张去往国外的机票,请整整一个月的假期探望俞晓绒;他可能为了不跟周雨借钱而不敢回到梨海市。这些假设光是想想就算得上噩梦了。

“那儿的咖啡口味有什么特别吗”

“我今天碰到石颀了。”他坦白道,接着把上周和中午碰见石颀的事情全说了。说到“黑板报事件”时他犹豫了一下,担心周妤的名字会造成刺激,可先前周雨自己也提到了,并且态度很平静,他便还是把这桩平凡无奇的往事告诉了周雨,好给周妤的过往人生添上一个小小的拼图碎片。

周雨茫然地摇了摇头,看来他是不记得石颀口中的“黑板报事件”了。罗彬瀚又请他说说对石颀的印象。他坐在那儿回忆了一会儿:“是个美术很好的女生。”

周雨没有理会他的谴责。他又自顾自地想了一会儿,终于确定周妤再没说过别的什么。因此,她当时所说的“提醒”没准就是那两本吓人的书。

“是啊,那样我肯定不会觉得日子无聊,”他用多少有点装出来的恼怒态度说,“因为我这一辈子会很快结束。”

“那么,”罗彬瀚说,“我就是真的在伸手要钱了——就像我明天要去见的那个家伙一样。”

罗彬瀚饶有兴趣地望着他。尽管他和周雨认识了这么久,却仍然不能彻底全面地了解一个人。在毕业十年之后,罗彬瀚自己已经叫不出几个名字了,尤其是那些个性不太活跃,毕业后的社会关系又与他脱离的。而周雨,即便所有人都觉得他不爱管闲事,反倒把这些无关紧要的姓名给记住了。不过他也立刻想到,导致这种结果的另一重因素是,周雨的社会关系很简单,没准两三年都不会认识几个新朋友,而他却总有一大堆亲戚、同事、客户、找他办事的人与他要求着办事的人,光是能记住这些人的姓氏而不在第一时间叫错就已很叫人满意了。

“对了,”他在玄关回过头,“那个店主,他叫什么来着你以前喊过他的名字的。”

周雨起身去翻电视底下的橱柜,从里头拿出一张棕色的卡片给他。“蔡绩,”他对罗彬瀚说,“你下次再去的话就这样叫他吧。态度友善一点,也不要给他起奇怪的绰号,他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我可不是爱给别人起绰号的人呀。”罗彬瀚说着,把那张里胡哨的棕黑色名片塞进口袋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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