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上头的人，以后都不必送了。”婆子开口道。童子听罢，并不吃惊，将食盒放在门边，作了个揖，便往山上去了。

师傅曾告诉过他们，被送此处的贵人，都待不很长久。从前的冯娘娘也是，如今的沈娘娘也会是，一切都是命数里安排好了的。缘深缘浅，一切都看他们的造化。缘悭分浅，便相见无日，若前缘未尽，则后会有期。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这是菘蓝手中的信里唯一的内容。

六月的汴京，已经开始有些燥热了。

寒往暑来，沈容青沉沉地睡了一觉，好像做了许多梦，头脑昏昏沉沉，四肢酸胀，觉醒发现翠竹墨痕鸳鸯枕已然湿了大半。

沈容青猛地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鸳鸯戏水图帐顶，垂柱上的海棠雕花，床纱上的贵妃醉酒纹样，一切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她急起身，掀开床帘，熟悉的陈设尽收眼底，双交四椀菱花窗半开，窗前还是那张熟悉的榉木攒海棠花贵妃榻，塌上还半卷着曾经她看了又看的《镜花缘》。

她以前嫌屋内闷热，睡前总让人半开窗扇透气，屋外的茉莉花香被风带进菱花窗内，纷郁郁其内承兮，香苒苒，梦依依。

这是，福元殿？是汴京？

屋外的人听见里面内殿有了动静，推门而入，领头的侍女捧着个冒热气的铜盆，后面紧紧随着个看似十三四岁的小宫娥，宫娥捧着一叠干净的手巾。

北月？是那个自幼一起长大，情如姐妹的北月，也是那个背叛了自己的北月。

小时候总听奶娘说，人死前，会看见走马灯，灯上是自己一生的过往。悲欢离合，人之将死，总归还是有些留恋的。沈容青以为奶娘是在诓她，没想到还真被自己看见了。

“姑娘在发什么呆？醒来也不叫人，怎么静静坐着。”北月熟悉的声音打散了沈容青的思绪。

只见北月熟稔地将铜盆放在面盆架上，北月身后的宫娥将手巾放在旁边的榉木高脚桌上，沈容青觉得这一切是如此的真实，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自己初入宫的时候。

直到北月将热毛巾敷在了自己的脸上，她一下子回过神了，紧紧抓住北月的手腕。

“姑娘怎么了？”北月不解道。姑娘打小起了床都是一边洗脸，一边唧唧喳喳地和自己说前一晚做的梦，要不就猜想早膳要用些什么。本看着她今日与往常不大相同，想着约莫是做了什么噩梦，还没回过神来。

一直到洗漱完毕，沈容青都没有说过话。北月见她一反常态，也不敢随便开口。

“奴才孙复来给贵人娘娘请安了。”孙复是内务府的管事，当年就是他唯利是视，瞧着自己不得宠，暗中处处克扣，让刚入宫的自己吃了不少苦。

孙复身后几个小宫娥鱼贯而入，看着不过都十三四岁出头，俯首胁肩，眼神不敢多瞟一点。此番此景一下把沈容青的思绪拉回了初见菘蓝时，那日正是孙复带着几个初入宫的小宫娥来福元殿，那时的她随手指了一个最边上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她的头有些痛，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梦。若虚山的三年穿插而过，饮完毒酒的苦楚涌上心头，可是眼前的一切又是那样的真实，真实到…难道她复生了？

“你，抬起头来。”容青指着最边上的小宫娥，宫娥缓缓抬头，对上她的目光，是那样的熟悉，不同的，是宫娥眼底泛着的陌生。果然，是菘蓝没错。

如果真的回到了初入宫时，那后来的一切会变得不一样吗？沈容青想着，皇后的殒殁，前朝的权谋，还有，北月的背叛，自己的废黜，真的能阻止这一切吗？如果她早知事情的结局，又一次选择了菘蓝，菘蓝会怨恨自己吗？她原是可以跟着其他主子，在宫中安稳度日的。

沈容青将手指一偏，指了菘蓝旁边的一个小宫娥，回头对孙复道：“把她留下吧。”

今日的宫娥是带来各宫给妃嫔们挑选的，沈容青现下没留下菘蓝，想必这回她能去其他宫里了吧。

“还有一事，”孙复又开口，“这个月内务府的账目平不齐，想是先前哪里出了岔子，账司的人查了好些日子了，才发现是前月福宁殿多领了五两，那奴才就斗胆从这个月的份例里先挪去布空了。”

沈容青记得，当年就是为了这一桩子虚乌有的事，她咽不下这口气，去内务府闹了好久，被太后听说后，罚跪了两天的长街，太后出身高门，向来看不起小门小户出身的。经此一糟，更是觉得像贵人沈氏这样的眼界，丢了皇室的脸面。M..

“也罢，”沈容青摆摆手，“领错就领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