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 莲姐儿像是睡了万年般长久。

再度睁开眼睛时，清澈的眸子湿润似蒙上了一层水汽，黑白分明，柔光潋滟。原先眸子沉寂的阴暗、恐惧全然不见。只纯洁、无邪得如同白纸。

支起身子，冰凉柔软的秀发顺着落在白色亵衣上，几缕发丝落在了那瘦弱肩上。向窗外望去, 天未亮，黑蒙蒙的。

总觉得, 许久未见到太阳了。不是冬日的冷阳，而是那种暖阳, 明媚的暖阳。

莲姐儿下了床，在黑暗中走向了四方桌，点亮了那盏小油灯。豆星子大的火，骤然亮起。莲姐儿望着这盏小油灯，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尖微微靠近火苗。炽热的温度, 冰凉的指尖。

一种灼热感, 明明已经刺痛了, 但莲姐儿感觉不到似的, 总有点，想靠近温暖......眸光微闪，明明这具身体更适寒。但, 总......不自觉呢。嫣红的唇勾起, 一抹极不适宜她的冰凉嘲讽乍现。仅仅一瞬间, 又消失不见。

美丽而又纯粹的脸，虽木讷但乖觉，眸子温柔且沉寂。穿上了那件粉色花瓣的袄子，莲姐儿一拉开小屋的木门。更寒的寒气，更冷的风，直往人心里钻。灰蒙蒙的天，静极了。

拿起小四方桌上的竹簸箕，里面落下没纳的鞋，没缝的衣服，都需要抓紧补上。阖了小木屋的门，便向灶房走去。

细针细线，莲姐儿耐心地一点儿点儿缝着。坐在小木墩上，灶膛的火燃得旺，外面的天，仍是黑。一会儿，沉重的脚步声传来。莲姐儿停下手中的针，向门口看去，发现是莫铁根。他换上了那一身黑大袄，肩上裹了些灰兔皮毛。

近日家里发生的事多，这银子的开销也大。将来少不得要用钱的地方。莫铁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到了早上，就快些起来，想着上山能猎点就猎点。

莲姐儿忙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站了起来，低头立在了一边。瞧莫铁根这样，怕不是要去山上打猎。莲姐儿眸子里泛起一丝为难，玉米糊糊刚下锅子，没煮好。

莫铁根进来了，也没同莲姐儿说话。瞧了一眼站在墙边恨不得把头埋在地上的胆小莲姐儿，眉头皱了皱。见着灶膛的火还在烧，那锅里也没扑腾，就知道玉米糊糊没好。这倒怪不了莲姐儿，毕竟他没提前说，起得还比往日早许多。便径直只在灶锅台子边揣上两个昨日剩下的冷硬玉米馍馍，又拿下了檐梁上的弓、锄，走了出去。

粗犷的男人，性子沉闷。这莫铁根和莫璟珏虽说是兄弟，但性子却天差地别。莲姐儿待莫铁根走了，便又继续坐回了小木墩。这前世缝衣的技术不算精巧，也只是个粗陋、马虎。纳鞋倒纳得好，细密厚实耐穿。

如今，全反了。鞋子纳得再用心，到底不耐死搓硬磨。这缝衣服，细针细线，一不留神就精细得不像农妇缝出来的。莲姐儿眉头皱皱，只用些心缝得随便些。而那鞋，是要费心思下力气，不然套上脚甩甩便松开了，那梁婆子还不得闹翻天了。

这一用心，时间便过得快。锅子里马上便扑了。这个灶是两个灶口通的，水又热得快。莲姐儿一时有些忙不过来。

端了热水往各屋送，又吃了早饭。莲姐儿正在灶房用炊帚涮锅。

“莫家二媳妇。”

一声，莲姐儿抬头望去，正瞧见老村长仍披着他那身破袄子，里面穿着深蓝厚袄子，在灶房门口叫她。

“村长。”莲姐儿放下手里的活，擦干了手，走了出来。

老村长瞧着莫家二媳妇，换了身衣服，人看着也比以往那小灰袄子精神不少。这二媳妇人勤快，干活不偷懒，是个好媳妇。当即点了点头道：“我来瞧瞧你婆婆，听说昨天跳完大神，她就好了。”

莲姐儿乖顺地点了点头，便引着老村长进了主堂屋。一撩棉帘子，燃得足的炭盆，算是让老村长缓过劲儿了。这今年的天，冷得很，不过那也是好事儿。天冷，把害虫都冻死了，明年又是大丰收的好年。这日子，该过就得过，可不就会越来越好的吗？

老村长在外屋坐在板凳上等着，莲姐儿帮莫老太穿厚实了衣服，才扶着慢悠悠走了出来，靠着椅子坐着。

“大妹子，你身体可还好了？”老村长问道。

莫老太却冷着一张脸，不是很热情。当初老村长算得人精的事，莫老太还记着呢。心里疙瘩着。坐在椅子上，心里膈应了半天，算是勉勉强强答道：“还死不了。”

这莫老太，怎么生了病还这么死要面子，说话那个刻薄。老村长眉头皱了皱，年轻时难相处，越老还越尖酸刻薄了。沉了一会儿，到底还有事，也不死计较这个，倒没工夫说闲话，直接把重要的事说了，“这官府选拔童试的，已经到了隔壁村了。估摸着，明个儿就会来你们莫家。”

莫老一听，皱了皱眉，心思动了一动，回道：“这么快？那、那我们家要不要准备什么？”

到底是死护着儿子的命，老村长瞧着莫老太，只道：“不用，到时候官老爷来你们家，问什么，你们答什么就行了。咱们这个村，就你家二小子一个生，将来要是过了童试，那也是咱们村的光荣不是。”

这选拔童试，孝悌之义很是看重。这就需要老村长和村里长辈的引荐，大家伙儿的不识字，不会写引荐。但圣上仁德，想到了这一点，只让引荐之人口述，让去现场选拔的文官笔记。

莫老太也知道这童试，老村长的话至关重要。瞧着老村长也是要关照他们家的，莫老太心里一软，有些愧，觉着刚刚说话语气太尖了，事儿过了就是过了，她答应了二小子不再提这事儿。心里想着，莫老太语气也是难得百十年的好了，只对着村长道：“那、那明个儿官老爷什么时候来？”

“这还不知道。”老村长也皱了皱眉，只知道明儿，但具体时候，那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哪会让他们知道，当然是要他们全天候着了。“明个儿我和族里那些个儿都会来，等着就是了。不过，这饭菜，是要备着了。还得要备着好的。”

“那是一定。”莫老太点了点头。便又听老村长道：“你家白米还够不够？那官老爷都是吃干米饭的，你让你家二小子媳妇儿等会儿去那冯屠子家，把他家的甑借来。”

甑？莫老太愣了愣，这是得要多少白米饭啊？平日里吃粥也是省得一粒儿一粒儿放的。但这个节骨眼，可不是省的时候。莫老太望向了莲姐儿。

莲姐儿看到了莫老太的眼神，只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多了。”

“那就先借着村里的。”老村长开口。莫老太平日里哪会放那么多精细的米儿在家，不说他们家，全村都没几个储米的。也就冯屠户家，平日里管着村里祭祀的祭品或者白红事的饭，才备了一个甑。不然还真难办。

这老村长一来一走，莫老太心里松泛多了。这老村长，人精，但到底也护着他们莫家，还劳心劳力关切这二小子童试的事。想着想着，莫老太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当初村长劝两家讲和的事了。只是，那李家......莫老太想到了，又有些难受。但又不让自己想下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二小子。先把自己身子养好要紧。

这借甑的事，莫老太催得紧。上午莲姐儿喂了猪、喂了鸡，整理了柴垛，浆洗了衣服。在吃午饭时，莫老太便一个劲儿催了。

“你性子慢吞吞的，手脚也不灵快。去了人冯屠户家，嘴巴利索点，不要再像块闷木头似的。”昨儿做的白面烙饼，莫老太病了没吃。留在今天热了热卷了起来，嚼着香。望着正给她盛玉米糊糊的莲姐儿就道。

莲姐儿点了点头，支吾了一声“嗯”便没话了。看得莫老太直皱眉。想骂，但就像一拳打到棉花上，根本不管用。这块死木头，和她说什么都像没听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