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甑是陶做的, 颇重。莲姐儿把它抱在怀里,眸子里泛出吃力和勉强。
柔软如水的眸光里,映着冯娇娇那真正属于少女的无忧、无虑,莲姐儿走在回去的路上,冬日冷阳光渐渐淡了,风也愈凉了。吹拂在人心里, 真是......羡慕得紧。
天寒风大,一条乡间窄小的泥巴路上, 抱着甑的女子与爱意懵懂的青年,错过了。
冯一郎回望着, 年轻英俊的脸,淡淡的冬日阳光。心......动。又跳得太猛烈。
冯家
“哥,你刚刚傻站在那,看什么呢?”冯娇娇倚在柴房的门框上,问道。
刚把柴放下的冯一郎听了,神色不变, 只问道:“刚刚那女子是谁?你怎地只让人一个人搬那么重的甑?”
“那你怎么不帮她搬?”见自己亲哥哥一回来就说那个莲姐儿的事, 冯娇娇不高兴了, 反嘴就还。
现在自然不能帮她搬。冯一郎还带一点稚气的俊朗的脸沉默了, 女子极重清誉,要是旁人瞧见了,闲言碎语, 岂不是给他心爱的女子带来麻烦。
那甑当真极重, 莲姐儿磕磕碰碰搬回了莫家, 远远地就瞧见了莫虎子等在院门口。
寻常家里不蒸米饭,这甑,虎子还从来没见过。如今见莲姐儿回来了,便兴奋地跑上前,想仔细瞧瞧。那双胖胖的小肉手也想帮莲姐儿搬。
“莫磕着你了。”莲姐儿让了让,虎子人小那点儿力道,再不瞧路,要是摔着了肯定哇哇大哭。
莫虎子站到了一边,乖乖让出路。见莲姐儿进了灶房,他也想跟进去,但眼睛轱辘一转,先撒丫子奔向主堂屋,“阿奶,莲婶儿把甑借来了!”
这明个儿就是官老爷来选拔童试的时候,陈氏怕莫虎子这档子口顽皮坏事,禁了他出门。莫铁根又出门打猎还没回来,莫虎子算是憋得慌。在门口傻乎乎等着莲姐儿回来,就为了先瞧一眼甑长什么样。
莲姐儿进了灶房,先把甑放到一边。到灶台前,把一个灶口的铁锅取下来,刷洗干净了,架在墙角。再把甑摆到空了的灶眼上。
这个灶,只有两个灶口。一个放了甑子,只有一口锅怕是不行。先不提烧水做饭这些杂事,就是明儿官老爷来吃饭,一口锅来不及煮那样多的菜色,要是凉了,怕不好了。
莲姐儿眨了眨眼,这需要莫铁根回来,砌一个临时小灶。门口一阵悉悉索索,原是陈氏扶着莫老太拄着拐杖,竟来了灶房。这百十年不踏进一步的地儿,莫老太瞧了那甑,嘴便咧开了。伸出手摸摸,又怕碰坏了。只对着莲姐儿问道:“借来了?没给人冯屠户家添麻烦吧?”
“嗯。”莲姐儿乖顺地站在一旁,低眉顺眼回答着。
陈氏也是第一次这么近瞧着甑,稀罕劲儿,来回瞧,看这甑竟是陶的,怕是重得很。也辛苦莲姐儿那小身板一声不吭地搬过来了。
莫老太看着这甑,感觉就像瞧见了自己儿子过了童试,站了一会儿,身子便撑不住了,毕竟病还没大好,只临走时对着莲姐儿道:“今晚儿随便吃吃就行了。东西都留到明儿。对了,一口锅怕是不够。等大小子回来,让他再搭两儿。”
莲姐儿点了点头,“嗯。”
从头至尾只会嗯的莲姐儿,在莫老太和陈氏走了后,瞧瞧天色,也不早了。便下锅玉米糊糊,晚饭早些吃,早些休息。睡足了,明天才有精神。
暖烘烘的灶火前,莲姐儿继续缝着小儿衣裳。这衣服做到现在,也做好了两件,还得再做几件。噼里啪啦的火星子,薄薄木门没关上,微微暮色,寒凉的风。
这莫老太,一心只想着明个儿官老爷来。那一辈子没见过那么大的官,心里自是紧张害怕得紧。生怕哪里怠慢了,让官老爷不痛快,耽误了二小子童试。
今儿晚,便因为这事闹起来了。
莫铁根早上出门得早,原先是想上山瞧瞧原来设的陷阱里有没有猎物。在抓了两只肥兔子,原先是三只的,但有一只肚子鼓囊囊,一瞧便是要下崽子的母兔子。这打猎,有个规矩,事儿不能做得太绝,不然兔子猎绝了,往后猎啥。便放了。两只肥兔子,还有只竹鼠,瞧着是够了。但莫铁根想了想,娘病着,家里的鸡,娘是怎么也不舍得杀了熬鸡汤。拗不过她。但年纪大了,生病身子又虚,总是要补的。
便又绕了路,去冻了冰的河里。拿锄头破了冰,逮了两条肥鱼。鱼汤好啊,最补人了。至于因为捞鱼,浑身湿透,冻了冰,莫铁根自个儿是没在意,但晚上回去,陈氏怕是饶不了他。肯定泪眼汪汪骂他不换衣服不许上床。想至此,莫铁根挠了挠头,有些无奈地笑了。
回了家,又是兔子又是竹鼠又是鱼的。全家乐得嘴都合不拢。只有陈氏幽幽艾艾地瞧着莫铁根。莫铁根大老粗汉子,也愣是招架不住,只得心虚移了目光。
“娘,你看,这鱼多肥。给你熬了汤,你热乎地喝下去。”莫铁根在主堂屋,手里拎着的肥鱼。知道明个儿官老爷要来,他也高兴,这不刚好家里有肉。
莫老太瞧大儿子那都挂着冰渣子的衣服,心那个疼哟。这大冷天的,想骂儿子,这么大了还不懂事,不知道自个儿身子要紧。但话到了嘴里,又说不出口。明儿官老爷要来,要是没有大小子,可怎么招待官老爷。想到这,心里也是发酸,讷讷道:“熬什么汤,娘年纪这么大了,什么没吃过。这鱼儿,留到明儿个。”
“娘!明儿有明儿的。这不两条吗?”莫铁根眉头一皱,心里明白娘的想法,但娘也得顾着自个儿的身子啊。那官老爷什么没吃过,哪里稀罕这些个东西。娘身体要是垮了,做儿子的怎么办?
陈氏抿了抿嘴,虽然还生莫铁根的气,但也开口劝着莫老太:“是啊,娘。你看铁根一大早就出去了,为的不就是想抓条鱼给你身子?现在正好,有两条,一条还能留着明儿再加一道菜。再说了,谁家饭桌上摆两条鱼?不好看不是?”
“那就一条整的,一条剁了。”莫老太一听,都在劝她。也是火气上来了,语气一硬。
主堂屋一下静下来了。
陈氏没想到婆婆这么犟,再瞧着自己男人也是站那不说话。也是有些急,这叫什么事儿啊。好好开心事,怎么突然僵成这样了。
而另一边,冯家。
也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一家子围在主屋里,炭盆燃得足。黑炭通红,油灯也亮。那桌上的饭菜,是有肉有菜,比这个村里大部分人家过大年吃得还好。
这冯屠户两口子,吃着吃着,又忍不住说起老话了,唠唠叨叨起来,难为的还不是一颗做爹娘的心。
“娇娇啊,你什么时候也和你娘学学做饭。你瞧你那么大了,灶房都没进过。将来嫁了人,可怎么办?”冯屠户望着自己那和一朵儿娇花似的闺女,那可是疼得和眼珠子似的。可别人家,哪会像自己这么宠娇娇?
冯娇娇一听,哼一声,骄傲道:“我长得这么漂亮,谁娶了我,还不得当菩萨供着?”
“娇娇!”冯娘子小声呵道,也埋怨地瞧了眼冯屠户,都怪他自小把娇娇宠坏了。现在求娶的人,都踏破了他们家门槛。但他们两口子死活不松口,除了娇娇没瞧上外,还不是因为知道自个儿闺女脾性,这做饭女红都不会,怎么嫁人?
“这天下男人都一样。男主外女主内,你这什么都不会,你还想你相公将来怎么疼你?不信你问问你哥?他娶不娶不做饭的媳妇?”冯娘子语气重了点,但苦口婆心的,只想自个儿闺女听进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