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秀晓得猫头坡,一点也不稀奇——无它,猫头坡除了野花盛放如海,同时也是野果相当集中的好地方。小时候,空净和空秀还曾经就猫头坡的花儿,起过小小的争执。空净选中的花儿,无一不是既美且香的,美也就罢了,香却馋到了空秀。她趁空净不注意,将那些散发着甜蜜气息的花儿一一拔了蕊,不辞辛苦地将内里的一丝丝花蜜吮吸了个干净,把空净气了个倒仰。后来,两人达成协议,空净选中的花儿,空秀丝毫不得染指。
如今空依说要做蜜膏,馋嘴的空秀首先想到的就是猫头坡。
“猫头坡上花儿多,又香又甜入我肠。你莫怪我嘴儿馋,哪个叫你那般甜。” 空秀哼着自编的馋嘴歌,蹦蹦窜窜,背上的竹蒌东摇西晃。空依听着歌儿哭笑不得,觉得空秀的心就像此刻的蓝天,透明而纯净。这几天来,她都试着想与空净搭上几句话,可屡次受阻于空净的客气和疏离。尝试过几次后,她便放弃了。纵然空净对她有心结,可又如何?她又不曾做错什么——做事只要对得起天地良心便可,她并不图什么回报,谁在乎呢?
猫头坡上原本就有一大丛刺玫。刺玫树矮而多枝,密密丛生,花开之时艳若宝石映火,夭夭灼灼。而当空依面对纵深十多丈的刺玫丛,乍然有种淹没在花海中的感觉。
兴许是猫头坡的风水格外好,这里的刺玫硬是比长在坡外的刺玫硕大而艳丽。寻常刺玫花儿开得不过如小孩儿拳头大,可这里的刺玫花居然有碗口大,绯霞粉、胭脂红、茜朱色、绛紫色,如彤云燎枝,似丹霞映带,美得令空依怀疑这不是在荒凉的冬山上,而是天界的御花园。
空秀轻车熟路地掏出两卷布,递给空依。她一边以布缠手给空依做示范,一边解释道:“你不晓得啊——这花儿可厉害了,刺多且不说,还带毒,给它扎一下,比被蜂子蛰一下都疼。前不久空净师姐就被扎了手,我现在想想都觉得痛。”她费劲地用牙齿咬着布头打了个结,又帮着空依捆扎好,还上下检查了一番,既细致又麻利,倒不似素往只是贪吃鲁莽的模样,令空依有些错愕。
此时方过辰时,日头还在东边,虽然天色大亮,可因为山上寒重露浓的缘故,刺玫花上还滚着豆大的晶莹露水。露水隐藏在层层叠叠的花瓣间,晕染了深深浅浅的丹红,如同沐浴在霞光里的珍珠,明润而剔透。空秀贴着花梗将花儿用指尖细细掐下,递给空依。空依一手捏着白净瓷胆瓶,另一手将花瓣轻轻抵在瓶口,微微抖动花梗,令露珠摇摇晃晃地滚落而下,悉数滴入瓷胆瓶中。待露珠落尽,她将花儿望背后一送,便落入肩上的竹蒌中。
空秀摘花儿细致而轻快,可空依的活计就需要耐心了。眼看一个时辰过去了,瓷胆瓶中不过累积了半瓶露水而已。
空依抬头望望日头,再看看摘下来的花儿上的露水越来越少,几近于无,晓得要过了采露水的时候了,只能无奈地招呼一声,令空秀加快速度,单采半开半阖的花朵下来。半个时辰后,两只竹蒌里盛满了花儿,蜂子、粉蝶纷纷绕篓翩跹而舞。
回到香积厨,空依先令空秀将瓷胆瓶浸在井水里,保持低温。再速速将刺玫花一瓣一瓣扯下,单挑选肥厚的花瓣浸在淡盐水中,隔一段时间,便换一趟水。连着换过三四趟水后,两人将花瓣全部捞出。
灶上搭起锅,柴火噗噗吐着火苗,清亮的泉水片刻即沸。一片片洁净透亮的花瓣撒入锅中,随着水泡载沉载浮。一刻钟后,用笊篱将煮得稀碎的花瓣统统捞出,改作小火,继续熬煮。水面上粉光荡漾,渐渐地,颜色愈来愈深,如同夜幕降临前的晚霞,从清透的嫩粉慢慢加浓,变成亮丽的绯色,再变成秾妍的玫紫,令人神迷。空依瞅准时机,抓过一把敲碎的片糖,顺着水纹转着圈地洒开。随着片糖的加入,霞光昳丽的水泡不再活泼地跳跃,而是端方地在水面上吐出鱼眼般的泡泡,“噗噗噗”,细碎而整齐。
蜜膏越来越黏稠,散发出浓郁得令人迷醉的芬芳,如绸如醴,醺醺似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