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清晨,张士如轻装出行,离开了上江。
他没有隐藏自己的路线,而是一路向北,期间经过第九玄军和东都军的防线都没有停止,接受盘查时也没有多作解释,仅以一句‘江苏决战,时不我待’通杀各路关卡。
这句话传到徐家兄弟那里,直接放行。
传到薛松耳朵里,护送渡江。
而正准备率部前往江苏的陶丰听到这则消息,也选择暂缓选行程来等待,甚至在粮草日益紧缺的当下,摆开一方不小的迎客宴。
面子,从来都是别人给的。
数十万联军中,有绝大部分的人都不认识张士如,更不在乎什么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祭酒,直到黄昏时分,张士如独步进山,走马观花,闲庭信步,面对无数联军士兵的审视而无惧,昂首阔步更见文豪潇洒。
在兵荒马乱的战场上,这么浓的书生气着实罕见,不少粗犷的士兵见之折服,叹说换作他们可不敢有这样的勇气。
而早在军营中待了大半年的陶氏门生也倍感唏嘘,同是文人,他们早已被战争磨平风骨,被泥沙糊去形象,被各种阴谋阳谋折磨得精神憔悴,也就更羡慕张士如那出淤泥而不染的平生。
也更能体会张士此次来访的分量。
“他的腰杆,好直啊。”
“曾经我等也是把酒问青天,心怀凌云志啊……”
就在山中议论纷纭的时候,连番的呼声响起,众人眺望,才见那不独峰山白发飘扬,他们的军神总指挥,竟亲自下山迎客。
邀望去,陶丰老迈而气不衰,张士如年轻而气更盛,俩人于众目睽睽之下会首于山腰,恰是应了不独峰的景色。
陶丰就拿住了张士如的手腕,无比热情的笑说:“正愁高处不胜寒,幸得后辈仍攀登。”
张士如谦逊还礼:“山路崎岖,还需先生提携。”
随行的亲卫转头看去,上山的石阶何其平整,哪来崎岖?
殊不知这就是执笔和执刀的区别,旁人听不懂,陶丰则是被硬控了足足七秒,直到本来无光的眼眸渐渐明亮,他难掩欣喜,连忙牵着张士如往山上走。
期间,俩人闲谈家常,绝口不提时势。
待得走进中军大帐,迎客宴上推杯换盏,陶丰心血来潮的取出往年所作诗词,老顽童似的教张士如点评。
此举可谓是高看再高看,直教随席的陶氏门生面红耳赤。
要知道他们有的比张士如还年长,却从来没有资格观摩陶丰的作品,更没有资格对老师的作品加以点评,可张士如却得此殊荣,甚至口出狂言:
“先生之眼界,确是世间之最,然心力不济,少了些气性。”
阅过几篇诗文后,张士如直接点出了其中短缺。
陶丰又被硬控了数秒,哑然失笑:“这么快?”
张士如摇摇头:“先生大名四海皆知,尚在国子监,学生便已研读过先生的作品,并与国师之作品相比较。”
“哦?”陶丰顿时来了兴趣:“老夫比那轩辕,如何?”
张士如如实说道:“不遑多让,应说是平分秋色。”
陶丰畅笑,笑出了开战以来的最欢喜,令席间众人大为诧异。
毕竟百年老怪并非浪得虚名,陶丰虽无武道造诣,可往年立下的战功可不少,也正因此,在联军连败的当下,陶丰的气场也好军威也罢都是日益凌厉,平时一个眼神就能教人不寒而栗。
逗他笑一笑十年少?
别逗了,只怕是笑里藏刀。
然而张士如却似初生牛犊不怕虎,带着股莽劲儿说道:“您二位确实是如今文坛望尘莫及的头首,往后百年恐怕也无人能比肩,但说实话,您二位都很难留名千古。”
先夸后贬,饶是陶丰也生不出气来,甚至饶有兴致的追问:“何出此言?”
张士如沉吟着说道:“您与轩辕皆心怀天下,拥有我辈无法企及的眼界与格局,但…这只是因为你们更年长,见闻更丰富,除此外便再无优势,特别是您二位有一通病,看得通透,意不尽然。”
“于是墨不尽书,气性不足?”
“是。”
“何为气性不足?”
张士如由始至终都没有去看陶丰的表情,他只看着桌案上的这些绝品诗词,尽抒己见:“所谓气性,便如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主旨在于为人性情,敢做敢为。二老心怀天下,更知民间疾苦,所造词句明明不失慷慨意气,甚至一针见血,却不知从何时起,国子监的学生们早已将您二位分作南北两派。”
“国师知天下,深谙政道,落笔却只在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