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此人忠君爱国到了执拗的地步,无法为诏国所用,着实可惜。
想到这,赵极开口道:
“那何家后人现如今在何处?”
“回二爷,潜州一战后,他便投军去了,似乎是因为一位结拜兄弟遭牟啸所杀,想要报仇。”
“民不与官斗,这何家后人倒也聪明。
若是他有祖上的志气,定然不会投身禁军享清福,而是去边关历练。
你安排一下,让他进入咱们管辖的队伍,多给些机会,加快升迁。”
赵极说完,又补充道:“记住,别做的太明显。”
彩立子明白这位从小侍奉长大主子的用意,当即道:
“二爷放心,老奴定会让他心甘情愿效忠于二爷。”
赵极点点头,继续翻看密信:
“其余人呢?”
“在潜州城中出手帮忙的,有一个戴面具的神秘人,还有一个老乞丐婆子。
那神秘人武功路数奇怪,轻功了得,为人又机警,甩掉了暗中尾随的探子,估计再也查不到了。
至于那乞妇,名字叫庄姑,身上有隐疾,交战后旧伤复发,不治而亡。
她所用剑法专研破甲,较南宫城的后越剑又有不同。
伏蝉收集的情报并无这一路功法,应该是十国时期的人物。”
老人说这话时,语气略带遗憾。
十国时期的人活到现在,少说也五十多岁了,当真是死一个少一个。
诏国初建时,他还是十几岁的少年,迫于生计进宫做了太监。
如今已年过六十,不知哪天就没了。
他与那庄姑并不相熟,只是同龄人去世,难免同病相怜、心生感慨。
赵极年富力强,身居高位,自不会对一个老妇的死有何感觉。
他有条不紊查看着谍报,当看到最后一句时,手不自觉颤了一下。
只见密信上赫然写道:
南宫姿意遭素英偷袭,身负重伤。
赵极眉头微皱,复而面色平静,不露声色道:
“素家人伤了百面媚?”
彩立子点点头道:
“那丫头先前在与胭脂红交手,受伤一直未愈。
这次遇到白杆兵,逞强迎敌,能捡回条命已算造化。
不过那素家后辈也没落个好下场,被神秘男子一枪穿胸,死在了乱战当中。”
赵极将密信轻轻放下。
搁以往,他已经屏退老仆继续批折子了。
可今日听闻她受伤,不知怎地心生杂乱,完全无法静心思考别的事。
到最后,索性站起身,吩咐道:
“备好马车,随我去趟京城。”
彩立子一愣。
赵极补充道:
“准备好香烛值钱,今年早些祭拜母后。”
老人活了大半辈子,心思通透。
哪怕对方如此遮掩,还是被他明白了用意,这分明是打着祭拜的幌子前去探望那丫头。
虽然二爷平日里一副不近女色的样子,可毕竟与南宫丫头朝夕相对,日久生情也是有的。
袁彩立这些年看着主子长大,早就将其当成晚辈看待,此刻见他开窍,自是开心。
低头作了一揖,笑着下去安排了。
与此同时,春临城中种满了红柳的庭院里,一对男女正坐在亭内石桌旁,一个抚琴,一个吹笛。
笛声清脆,琴音悠扬,二者相和,本是天造地设,但曲调却带着股哀转幽怨。
二人所奏是最近刚兴起的曲子,唤作“梨花叹”,源自越末一位诗人写的《明月照梨花》:
明月照梨花,凝霜欺白雪。胭脂盖朱砂,鲜血侵红衣。
全诗起初词意美好,意境皎洁,以白对白,以红压红。
可待最后一句,蓦然出现“鲜血侵红衣”,让读诗之人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他,本是扩州一位书生。
二十出头的年纪,娶了小自己三岁的女子,正是风光无限之时。
可就是成亲那一日,扩州突遭陶立大军破城,迎亲队伍被冲散,新娘子也被掳走。
他一介书生,几次三番想闯入敌营,却被打到吐血丢了出来。
等再次看到青梅竹马的新娘,是在大街上。
她衣衫不整,像垃圾一样被丢到街头。
鲜血浸透了大红嫁衣,死不瞑目。
书生抱着女子的尸首,几欲癫狂。
看着满城破败、尸横遍野,他咬破手指在城墙上写下这首诗,而后离开了这里。
恍惚间,亭中男女似乎与那新婚二人有些相似。
弹奏的曲牌名叫“珍珠倒卷帘”,起先空灵清脆,如珠落玉盘,而后骤而变得苍凉,呜咽间扰动心弦。
正如那女子,在原本大好的年华,突然香消玉殒。
一曲奏罢,庭院突然恢复平静,倒也不见如何余音绕梁,二人却是都沉默了。
许久过去,着白衣的女子率先擦拭一下眼角,轻声道:
“你好歹也是个皇子,竟与我弹奏这下里巴人之音?”
男子倒不似女子那般容易共情,神态自若道:
“天下音律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只不过有人自恃清高,以为高山流水便是文人雅士,高人一等。
民间那些调子皆是粗鄙不堪,入不得耳。
听到琴音缥缈,便奉为仙子,听得唱腔甜腻,便斥责靡靡之音。
殊不知是他们自己心脏,听什么都是脏的,才将亡国之恨,归结给一个歌姬。”
女子闻言轻笑道:
“如此说来,在你眼中这世上就没有靡靡之音?”
“那是自然。”
“那你如何看待窑姐们经常唱的十八摸?”
这一下倒把男子整不会了。
他万没料到看似知书达理的女子,竟会抛出这种问题,略一思索,当即装糊涂道:
“那曲子本皇子没听过,自是不晓得。”
女子浅笑一下,并不戳破,转移话题道:
“今日来找我何事,该不会是烤羊肉的签子又不够了吧?”
“我就算脸皮再厚,也不能接二连三打你院子里红柳的主意。
上次你给我那些没用完,我觉着过意不去,便又差人从西边挖了十几株苗回来。
这整个春临城中,也就只有你的红柳院能种活这娇惯玩意。”
“其实它并不娇惯。”
女子轻轻捏住一根伸进亭中的枝条,目光出神道:
“红柳一年三秀,又谓三春柳,耐旱也耐水,扦插、播种皆可培育,只要养护得当就可以长得很茂盛。
你以后无需千里迢迢送来,劳民又伤财。”
男子目光灼灼看着女子,拱手笑道:
“红柳姑娘教训的是,本皇子记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