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府客厅,甥舅俩正聊着家常,外面响起韩初日的声音:
“爷爷,您回来了,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
“嘿,这小子,你爷爷忙了一天,也不问问累不累,张嘴就要吃的?”
开口的是一个中年声音,应该是孩子的叔伯。
之后一个苍老声音道:
“这孩子跟你年轻时一样,嘴馋。来,初日,看看爷爷给你带了什么?”
“是糖葫芦,爷爷您真好!”
听到祖孙三代谈话,李环主动站起身,恭敬等候。
不多时,一名五十出头的男人与一位三十左右的男子来到客厅。
韩盛笑着开口道:
“大哥,您猜谁来了?”
韩昌好像早有预料,捋着胡子道:
“是小环吧。”
李环丝毫不觉意外,舅舅身为当朝一品宰相,能知道自己一路上的行踪,进城这种小事自然瞒不了对方。
不过他还是恭敬弯腰一揖,装作不知情道:
“舅舅神算,外甥着实钦佩。”
说完又朝一旁三十出头的男人一礼道:
“李环见过表哥。”
韩文博倒是没料到这位表弟会在今日进城,略微惊讶道:
“还真是小环,好些年没见了,一转眼都成大小伙子了。”
说着,朝门外正在嗦啰糖葫芦的孩子喊道:
“初日,进来,快给叔叔行礼。”
小孩走到客厅,看了眼李环,虽然不明白父亲为何会让自己管如此年轻的人叫叔叔,不过还是老实行礼,按吩咐叫了人。
叫完又看了眼侯高飞,犹豫一下,居然同样讲礼貌施了一礼,叫了声“叔叔”。
胖子见状大喜,虽然他不怕尴尬,但被晾在一旁的难免有些不自在。
此刻这孩子能对他一视同仁,让他舒服了不少,于是大方掏出十两银子递给对方道:
“喏,拿去买糖吃吧。”
“这位兄弟,这可使不得。”
韩文博连忙出声。
刚才他一直没打招呼,是将对方当成了表弟的跟班,已是失了礼数在先。
如今看情形显然不是,对方给孩子钱,他又怎么好意思收。
李环这时开口道:
“表哥,就让初日收了吧,我与胖子不分彼此,权当是我给的。”
听闻此言,韩文博不再坚持,让孩子接钱谢过退去。
胖子虽然掏了银子,心中却是无比激动。
韩家是何等人家,京城中除了皇家以外的第一豪门,想要结交攀附之人不计其数。
别说十两银子,就是千万两金子都未必送得出去。
眼下李环一句“不分彼此”,看似随意,却是实打实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以后韩国公不仅是李家的靠山,同时也是他胖子的靠山。
想到这,胖子只觉鼻子一酸。
他赶忙低下头,免得让人看出自己眼眶泛红。
胖子能想通的道理,韩昌与韩盛又岂会不明白。
兄弟俩对视一眼,心中生出一股欣慰。
看来这次磨炼确实卓有成效,非但让李环有了患难之交,性子也比原来成熟圆滑了许多。
简单交谈几句,韩文博出去安排酒菜,剩下四人重新落座。
位居当朝一品的韩昌主动跟胖子聊起天来,后者惶恐之余,收起平日不着调的模样应酬着,态度端正。
好在韩昌仅是和他聊了些家长里短,倒不用如何搜肠刮肚应答。
韩昌对侯高飞并不陌生,他与胖子的父亲侯显成算是相识。
只不过生意人嘴上没几句实话,故而两人没有深交。
李环一路上仰仗胖子照顾,韩昌对他多留意了一下,结果后来发现这小胖子比他爹还贪财,为了钱居然做出贩卖私盐的勾当。
为了外甥不被牵连,韩右相难得以权谋私一次,将事情给压了下去。
今日借着聊天的机会,韩昌不动声色道:
“令尊乃是朝廷皇商,我与令尊也算有过数面之缘。
侯公子出身商贾世家,想必对经商取利之事,一定十分了解吧?”
侯高飞恭敬道:
“晚辈自比不上家父,不过从小到大耳濡目染,也知道些门道,不知韩相爷想问什么?”
“从古至今,赋税皆以田税为多,自左相王大人参政后,一直主持力推变法,实行方田均税与募投法,卓有成效。
不过取财于百姓,难免引起民心不满,稳妥起见,朝廷又在此之上增加了商品税及公家卖办盐铁,算是多了分保障。”
侯高飞适时奉承道:
“韩相高见,三十年前建立乾州这一通商重地,每年税收不输江南江北,实乃我朝之幸。”
韩昌不理会他的溜须拍马,继续道:
“诏国每年财收颇巨,但受困于冗官冗兵,支出十去七八,再加上每年各地赈灾,官员贪墨,一年到头也剩不下多少银子。
除此之外,民间亦有私贩盐铁者,虽律法严苛,但私贩盐铁得利颇丰,仍有人不惜挺身犯险,做着掉脑袋的营生。
因为他们,朝廷每年要少百万两税收,算不上多,却也够边疆二十万将士一个月粮饷了,不知侯公子如何看待此事?”
侯高飞吓了一跳,按说对方不应该知道他贩私盐的事啊。
再看表情,似乎又不像是在点自己。
他寻思一会儿,开口道:
“相爷,小人窃以为,私贩盐铁非是百姓之错。
盐是这世上最多的东西,海水可晒盐,盐井可产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试问如此充沛到近乎免费的东西,朝廷却要百姓花大价钱去买,合理吗?
再者,朝廷独占盐铁经营,乃是与民争利,虽然增加了税收,但也滋长了贪腐。
民间常言,盐运司小吏,给个知府也不换,足见盐运油水丰厚,已令贪鄙成风。”
韩昌闻言沉默,他原本只是想让对方主动承认贩卖私盐。
自己再借机训诫一番,不想竟被指出盐铁官卖的弊端。
这位在朝中呼风唤雨的权臣思索片刻,开口道:
“依你之见,当如何改变现状?”
“晚辈以为,要想国库充盈,当在‘开源节流’四字。
开源者,增加收入,却不能是苛捐杂税,否则民心不稳,于文治不利。
节流者,自内而外,裁撤多余官员、军队,或放兵归田,或采用边防屯田制度。
以兵养兵,自给自足,减轻国库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