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药的下人手持银匙,当先抿下一口汤药,默默退至外室。
陆仲殊半卧榻上,不时轻咳两声,他一手搁于榻边软枕之上,袁济之三指轻扶,半晌,开口道:“从中直过,指下挺然……世子近三日可有胸满喘咳、寒热交替之感?”
陆仲殊道:“偶有此症。”
袁济之又问:“可是肺气上逆所致?”
“嗯。”
袁济之垂首不语,少顷,忽起身撤步,屈膝稽首。
陆仲殊并不躲避,语有不耐道:“这是何意?”
“下官奉圣上谕旨,随侍世子左右,为保世子玉/体安泰。”袁济之埋首道:“世子此症,看似弦脉,实则应指浮滑,乃肾不纳气所致。山野无良草,下官斗胆,请世子早日回京,肃清病灶,以免酿成痼疾。”
胸口闷痛隐隐,陆仲殊抬手轻按,哑声道:“袁太医未免夸大其辞……”
“下官不曾。”
袁济之生性耿直刚正,宫里宫外可谓无人不知,皇上便是知晓这点,才特指了他随行。
却不料陆仲殊本性不是省油的灯,“本王可曾说过,本王的身体,本王心中有数。”
“世子——”
“袁太医,”陆仲殊截断他,沉沉道:“尔僭越了。”
袁济之微怔,亦是急了,一时顾不得礼节,抬起头来道:“怀仁以济世,是为医者。家父为下官取‘济之’二字,下官便当谨遵此训,世子眼下已伤及肝肾,若留驻山中,于世子百害而无一利,还请世子三思!”
这番话实在是大不敬,陆仲殊脾性并不温和,当下便欲发作。
便在这时,本该在院外守炉的侍童快步上前,神色间三分慌乱,禀道:“世子,那,那位楚公子登门,奴婢、奴婢阻拦不及……”
话音未落,只见身后一双布履,绕过那侍童,径直向内室而来。
陆仲殊不及多想,当即翻身下床,很是废了番功夫,方扯出一抹笑,佯作无事,“阿…阿凝,怎地突然过来,坐,坐……平心。”
那侍童道:“奴婢在。”
“给世子妃看茶。”
平心应:“是。”
“不必。”
顾莫怀无暇顾及称谓上的差误,目光落在伏地那人身上,欲言又止。
陆仲殊忙朝袁济之挥手:“你退下。”
那袁济之劝谏不成,却也知此时坚持并不合宜,只得再施一礼,不甘告退。
平心十分有眼色,同他一道退出,留守外室。
顾莫怀深吸一口气,避开了陆仲殊殷勤搀扶的手,自怀中掏出那封家书,“你今早走得匆忙,落下了这个。”
在看清那封家书后,陆仲殊显见的一僵。
顾莫怀始终默默观察他,自然将这异样收于眼底,却不揭穿,只静静等他回话。
陆仲殊迅速调整了神色,抬手接过,笑道:“多亏你将它送还……今日风大,不若坐下用碗热汤?平心照此地特色,煨了罐佛跳墙,原是要晚膳给你送去,如此,便……”
“陆仲殊。”顾莫怀打断道:“你无话与我说?”
“我不是正与你说着么。”陆仲殊笑。
顾莫怀目中沉沉,直看入他眼底。
“……”
对峙半晌,陆仲殊败下阵来。
他抚膺轻咳,面上的笑意终于淡去,“我如实交代,你莫动气——你……先坐下。”
顾莫怀不置可否。
“……”陆仲殊轻叹一声,无奈道:“前月廿七,寄奴夜里忽起高热,三日不退。太医道是伤风邪,非岩上丹顶不能解。那岩上丹顶极难培育,宫中并无贮存,我便赴鸾沧山摘采,赶巧叫我寻着两棵,虽说途中受了轻伤,总算没耽误寄奴。”
又是两声轻咳,他好歹忍住了,续道:“寄奴服了药,当夜便退了高热,如今已大好了,你不必担心。”
寄奴安然无恙,顾莫怀面上却不见喜色,眼帘低垂,良久,忽然发问:“那你呢?”
陆仲殊未料他会提及自己,怔愣道:“我?”
“寄奴已大好了,我知道。”顾莫怀一手落于桌面,细细摩挲信上字迹,“你又如何?亦是大好了?”
“我……皮肉伤而已,已痊愈了,疤也不见的。”陆仲殊不以为意,相较之下,他满心只有“阿凝主动关心他”一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