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那时陆仲殊尚未寻上山,楚玉凝不知寄奴尚在,猝然痛失幼子,终日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一般,每一轮日落日升,于他便是又一次折磨,过往旧事纷繁喧嚣,桩桩件件涌上心头,好似在讥讽他,这一切都是报应,是他当年鬼迷心窍步上歧途,合该承下的报应。
“活着”二字已成了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便是这时,在他终于决定自我了结时,一位曾对他颇多关照的村人,抱着刚满月的孩子敲开了他的院门。
那孩子粉雕玉琢,双眼大而灵动,一张小嘴时刻咧开,见着他,更是咯咯笑出声来,叫他立刻便想起了寄奴。
那孩子便是招娣。
有时想想当真可笑,他的前半生卑鄙无耻,到头来改名易姓,心思却依然龌龊——便是对区区稚子的善意,亦是建立在对亡子的亏欠之上;他面前是招娣,眼中却唯有寄奴的身影。
楚玉凝并非没有自知之明,也怕自己表现太过会令人觉出异样,只得时时留心,克制自己满腔不正常的爱意,唯有年节之时,方可寻着由头,将平日里囤积的衣物玩具一并送出。
亦唯有此时,他才能光明正大地自招娣身上偷得几分温情。
那是只存于幻想之中、永无可能成真的温情。
他的寄奴便这般在他心中安然成长,学会了“爹爹”,梳起了丱发,日后还会长成更高大的模样。
他以为自己此生便要靠虚幻度日,何曾想,竟还有与他再相见时。
楚玉凝眼前模糊,狠眨了几下,才勉强看清那小小的人影。
是会蹦会跳、会喊父王的,活生生的寄奴。
他未梳丱发,而是垂髻于脑后,额前一道修剪齐整的刘海,衬得乖巧可怜。身段比之招娣高出少许,双眼确乎大而圆,黑得发亮,脸蛋却浑不似招娣圆润,下颔尖尖,看得楚玉凝心惊。
难道寄奴在王府过得不好么?
他却不知寄奴是承袭他的面相,生来如此,有陆仲殊在,更不可能在王府受丁点委屈。
陆仲殊在寄奴开口时便反应过来,一手将寄奴牵过,推至楚玉凝面前,笑道:“川儿,你看这是谁?”
楚玉凝泪水早已盈眶,双唇开开合合,反复多次,才勉强道出一句模糊的“寄奴”,他蹲下/身,颤颤伸出手去,便要将人揽入怀中。
熟料将欲触及他衣袖时,变故陡生。
寄奴向后撤步,堪堪避开,面上慢慢生出几分惧意。
那般明显,饶是隔了泪幕,依然准确灼入了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