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你先解释这些是什么!”
把嘴唇咬出血, 顾锦斓眼眶泛红, 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声音不自觉发颤, 整个人快被惊惧所淹没:
“是你画的么?还是从别的地方找来的?”
白浚手上的画卷乍看是一堆不明所以的符号,然而同为妖怪的顾锦斓一眼就看懂, 这是一个残缺的阵法图,并且山脉走向和他们身处的地方几乎完全重合。
“好,我不动, 你放松点。”
见他脸色煞白得吓人, 白浚登时不敢造次,软声哄道:
“这是我最近做梦看到的,无聊才描下来,你要不喜欢, 我把它烧了。”
“不要!”
挣扎着按下他要撕碎画卷的手, 顾锦斓心急得简直想揍他一顿, 好不容易定了定神,压下慌乱开口问道:
“你先告诉我,都梦到些什么?”
“很多人,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感觉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
一试图想起梦里的内容,白浚便头痛欲裂, 不由挨在顾锦斓肩上:
“每次都不一样, 但结局总是我筋疲力尽后跌入深渊。”
闭上眼蹭了蹭顾锦斓的颈窝, 白浚贪恋似的吸允那人身上的味道, 只有这样才能驱散他心底的阴霾:
“坠落像是永无止境,我神识渐渐涣散,几乎以为自己要消失在虚空中。”
“别担心,都过去了。”
对白浚的身份有个模糊的猜想,顾锦斓心疼搂住他的脖子,爱怜吻了吻他的额角,五指轻轻顺着他的长发,故作调皮道:
“你不会消失的,我不准。”
“这个图是我醒来后无意识画下的,”
在他的安抚下,白浚紧皱的眉头缓缓展开,闭上眼温柔缱绻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子,闷声解释:
“我也不知道代表什么,莫非斓斓看出来了?”
“我……”
话到嘴边,顾锦斓脑里灵光一闪,硬生生改口:
“我也是有一点点印象,偏偏记不清楚完整。要不还是别勉强,把画卷收起来,先去吃点东西?”
“你说得对,”
巴不得他能放过自己,白浚如获大赦,小心把人抱出假山,忽而又记起些什么:
“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顾锦斓大言不惭:“因为我聪明,放我下来。”
到手的小猫哪有放下的道理,白浚知道这时装傻特别有用,准备一路将人抱到大厅,却在路过后院时堪堪停住脚步。
“嘘。”
飞快闪身躲到柱子后,白浚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将顾锦斓放到地上,一手指了指后院。
只见本该被关在大牢里的孙樯,此刻正站在凉亭中,声嘶力竭跟凌绡在吵些什么:
“你到底怎样才能跟我走?”
“师兄,那么久以前的事,你为什么不能忘掉呢?”
无力挨在栏杆边,凌绡脸上说不出的疲惫,一手抚上额头,叹息道:
“无论如何,当下浚儿快要成家,等他和锦斓的事成了,我马上出家。度牒已经下来许久了,我只是想亲眼看见浚儿拜堂,其他事与我无关。”
这个消息无异五雷轰顶,孙樯目眦欲裂,一手抓住她的肩吼道:
“不行!”
“请自重!”
“啪”一声甩在孙樯脸上,凌绡手掌一下变得通红,声音发抖:
“我乃先帝的妃子,你若是不想被问罪,立刻消失。”
躲在暗处偷听的白浚收紧拳头:“师父要出家?”
他心下正愁该如何阻止,不料顾锦斓比他更快,拉着他的袖子一步从墙后迈出:
“等等!”
“你们怎么在这里?”
急忙后退几步与孙樯拉开距离,凌绡脸色大变,强作镇定解释道:
“我不过是担忧师兄身上旧伤,受不了牢狱之灾,私下让他离开。”
“我不走。”
一拳打在亭柱上,孙樯手上鲜血淋漓,他却似不知道痛似的,一副打定主意豁出去的样子:
“你要是不跟我走,我就把洛王夭折的事传出去,这里谁都别想活。”
微张开嘴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凌绡似是认不出孙樯一样,背后升起一股凉意,明明两人曾是情意相投青梅竹马,怎会落到如此局面?
“是么,那就得罪了。”
众人眼前一花,白浚已掠到孙樯背后,不给他半点反击的机会,便见爆发边缘的孙樯白眼一翻,软绵绵倒在地上。
看出凌绡眼中复杂的神色,白浚冷静开口道:
“我只是打晕了他,不会有性命之虞,师父受惊了,你先去歇息,这里交给我吧。”
吩咐暗卫把孙樯带到王府大牢,白浚让侍女先送凌绡回房,便和顾锦斓一起边用早膳边商量该如何应对。
“如果不是看在师父的面上,我早就把他连同其它山贼一起交由官府发配边疆。”
忿忿咬下一大口馒头,白浚一想起孙樯刚才威胁凌绡那副恶毒嘴脸,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忍不住埋怨:
“师父怎会喜欢那样的人?”
“要不我们让郎大夫配些药丸之类的,让他失忆?”
顾锦斓可不管凌绡与孙樯之间有什么破事,他只关心会不会影响白浚,提议道:
“或者暗中安排人出手,把他揍晕后送到边疆,使法让他以后都回不来?”
约莫晌午时分,凌绡把还在书房商量对策的白浚和顾锦斓叫到佛堂,她跪在蒲团上,背对站在门前的两人,哑声开口:
“关上门吧,有一个秘密,我藏在心里很久。这么多年,我夜不能寐,不知道该怎样减轻内疚。只望投身佛门,忏悔赎罪。”
白浚与顾锦斓对看一眼,双双没有作声,便听她哽咽道:
“沁儿的死,其实是我的错。”
“怎么会?”
震惊得险些站不稳,白浚自然知道“沁儿”指的是幼年夭折的洛王,但怎么想凌绡都没有谋害亲生儿子的理由。
“我练的功夫,身子寒凉,不适合养胎。”
虽然无法看到凌绡的表情,顾锦斓只望见一滴滴泪落到地上,听她说道:
“在我被摸出喜脉那天,宫中太医给我开了一碗药,说是能散去我的武功,保护腹中孩儿平安。”
凌绡的肩膀微微发颤,声音里的哭腔又重了些:
“但我不甘愿,我那时仅碧玉年华,明明想跟爹一样恣意沙场,为什么要被锁在后宫?想来我只是无法接受,一辈子就只能当皇帝的玩物,再无其他可能。可是我太小,只因心中对强行将我纳入宫中的皇上有怨恨,便偷偷将药倒了去。”
后面的事情便如两人所知道那样,因母体先天影响,洛王出生即体弱多病,乃至早年夭折。
“我很后悔,如果那天我不是为了想引起师兄的注意,故意在狩猎时出风头,就不会被皇上看上,更不会毁掉自己的一生。”
说到这里,凌绡已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每晚我都想,如果这一切能重来就好了,抱着沁儿凉掉的身体时,我只想随他而去。一直让浚儿叫我作师父,是因为我觉得我不配当娘。如今连师兄也变成这样,难道是上天给我的惩罚?”
“不是这样的,”
不擅长安慰别人,顾锦斓推了白浚一把,拉着他上前,开口道:
“说到底都是先皇不对,过去这么多年,即便是故去的洛王说不定也已转世投胎,你何必再折磨自己?”
“母子之情不在称呼,师父你养育我成人,多年栽培,对我而言,师父就是我的再生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