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白浚以前见过,是他拜入仙门不久后,一位师叔门下掌管戒律的师兄。
门内妖修本来就不多,加上白浚出生在离此处极为遥远异域,对礼节认识不多,因此当时没少被修理。
“修礼、修仪,勿要对师弟如此苛责。”
此时,玄衣少年不紧不慢抬手,示意身后两人稍安勿躁,神情温和道:
“我跟随过大师兄不短的时间,对于这种小事,那位必定不会放在心上,说不定连白师弟的面也未曾见过。”
微微勾起嘴角,他向白浚拱手,正色道:
“在下修瀛,特来向大师兄献上当季的仙果。”
“劳、劳烦修瀛师兄,”
听到修瀛也曾在顾锦斓门下修行,白浚不由多看了他几眼,笨拙回礼:
“我会转交给大师兄。”
“转交给大师兄?”
“怜悯”地摇了摇头,他看向白浚的目光变成了同情,失笑道:
“你要如何转交给他?众所周知,大师兄在修行的禅房设下结界,在他以下的弟子无人能解开,抑或你以为大师兄会屈尊来这处宫观?难不成你是特意修葺一番,好讨好他?恐怕是无用功罢了,我是他最器重的师弟,没人比我了解他。”
挂名在沧雬山中当道童时,修瀛曾在山中绕过一圈又一圈,到离去时也没找到顾锦斓的居所;他也曾用法术把宫观装葺一番,却从未等到过那人来看上一眼。
因此,他离开的前一晚,泄愤般将宫观毁坏大半,没想到白浚竟会重新整葺,看上去甚至比他在的时候还雅致。
修瀛身后的两人早对白浚嗤笑不止:“不仅不懂礼数,还撒谎成性,怕不是想偷吃。啧啧,果然是只未受教化的野狗。”
“不是这样!”
捏紧拳头,白浚眼眶发红,抖着手掏出怀里的心法扬到三人眼前,大声反驳:
“宫观是大师兄修的,他还给我留下这本秘籍。”
修礼与修仪面面相觑,暗暗吃惊:他这种资质,怎么可能得大师兄指点?
但白浚的反应不似说谎,两人求助般看向修瀛,便见后者的冷声问:
“欺瞒师长,该当何罪?”
其他人看不出来,以修瀛的功力却能一眼认出,尽管很薄弱,上面有顾锦斓留下的法力印记,绝不会认错。
在修瀛眼里,白浚已等同死物,寒光在他眸中一闪而过。
“不要!”
眼睁睁看着手上的秘籍冒出火苗,白浚手忙脚乱要扑灭,却又见火苗在烧到一半时,像被一只大手用力摁熄,焦黑的书页片刻完好无缺。
目眦欲裂瞪着他手上自动修复的秘籍,修瀛怒极反笑:凭什么?
“不知悔改!”
嘴边泛起一个阴鸷的笑,修瀛尘拂轻轻一扫,面前宫观竟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这、这……”
目瞪口呆站在一旁,修礼与修仪本意是杖责白浚出口气,没想到修瀛会做得这么出格:哪怕顾锦斓再不问世事,这里都是别人的地盘,万一被问责可怎么办?
瞥了这慌乱的两人一眼,修瀛快忍不住眼底的厌恶,不耐烦道:
“不用担心,大师兄一向明事理,他肯定知道这只妖狗没安好心。”
反手抛出一个定身咒,修瀛踱着步子走到动弹不得的白浚面前,如同一条欣赏猎物被箍紧的毒舌,以尘拂挑起他的下巴,嗤笑道:
“怎样?火烧起来好看吗?”
“住手!”
前一刻万里无云的蓝天,骤然乌云密布,洪亮的雷鸣似要震破耳膜。
在山顶闭目修炼的顾锦斓双眼蓦然睁开,抬头看向天空,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
这座山有他布下的阵法,气候变幻均在他掌控之内,然而此时一股灵气自山腰直冲云霄,居然突破了阵内的限制。
宫观的烈火被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所浇熄,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燃烧过后的焦糊味,年久失修的院落承受不住雨水,禅房房顶瓦片塌下大半。
当顾锦斓赶到宫观时,大雨已停下,只见一只浑身湿透的大“灰”狗在使劲扒灰烬,用头拱开满地瓦砾。
那只大狗冷得浑身打颤,像只流浪犬一样,长毛扭成一团团,难看极了。
顾锦斓试探喊了一身:“白浚?”
转身看见跃过废墟朝他走来的人,大狗委屈地汪了一声,原本明亮的双瞳尽是恍惚:
“我要挖出来重新盖,大师兄不要生气……”
“笨狗!”
不知为何心尖微微刺痛,顾锦斓一把揪住白浚的耳朵,嗔怪道:
“不就是个破宫观,有什么好惦记,回头变个镀金的也不是问题!”
“一点不破,这是大师兄帮我修的。”
伏在顾锦斓怀里,白浚贪婪地嗅着他身上好闻的竹叶香气,渐渐找回理智,哑声道:
“他们不信,”
“谁?”
循着白浚的视线,顾锦斓这才注意到,宫观门前有三条黑不溜秋的“柱子”,不点明都不知道那是人。
“刚才的天雷,是你召来的?”
听过白浚的解释,顾锦斓眼中闪过各种复杂的神色,暗中探过他身上不稳的灵气,脸色一沉,站起身沉思片刻,开口道:
“等下我把他们送回去,你跟着我,但没得我允许,你不准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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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便是这样,这三人不知吃错什么药,放火烧我山中宫观,触动布在山内的禁咒。白浚功力低微,只能在一旁干瞪眼,我代他赔个不是。”
给被劈焦的三人喂下回春丹,顾锦斓将他们送回所属的仙山,向掌门师叔“请罪”:
“弟子自知御下无方,因此今日起,会勒令他在山中面壁思过。”
“干嘛垂头丧气?”
自仙门出来,顾锦斓手上把玩着掌门师叔赠他的仙丹,忍笑看向身后:
“怕没地方住?”
“大师兄为什么要替我顶……”
没等白浚说完,顾锦斓一把捂住他的嘴,贴在他耳边低声道:
“想不想到山顶看看?”
脑子里“轰”一声巨响,白浚脸上浮起红晕,两人靠得极近,他连顾锦斓脸上细细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半句话说不出,偷偷吸了一口那人手上的香气,像块木头似的不住点头。
“乖狗狗,”
不知道他那些心思,顾锦斓轻笑捏了捏他的脸,搂住他驾云回到沧雬山,在天上指着林中若隐若现的一处灵池,嘱咐道:
“你以后就住在那里边上,每日要到那里泡两个时辰,不要偷懒。”
听话点了点头,白浚怔怔看向山顶景色,迟疑问:
“在这里看到的山顶,怎么跟我来时不一样?”
“真笨!”
轻描淡写说过咒术的事,顾锦斓迎上小狗充满崇拜的眼神,飘飘然得尾巴都快露出来,轻咳一声道:
“我就住在那边的禅思房,你平日不要随意走动,免得又被人找茬。”
“知道了,”
忙不迭应下,白浚眼神有几分闪缩,仍旧鼓起勇气问:
“大师兄,我伤了修瀛师兄,你生气吗?”
顾锦斓歪过头:“这人谁?”
原本黯淡的目光即刻亮起,白浚身后的尾巴晃得快飞起来,咧开一个大大的笑:
“没什么!”
那日过后三、四天,在外云游的木辛仙尊看到顾锦斓递上的竹简,难得登上沧雬山,想商议白浚的事。
然则当他看见在灵池中修炼的白浚,只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默默转身离去。
该处灵池是顾锦斓费尽心思开发,投进过不少仙家碎玉,专门针对妖物身上的魔气,除了顾锦斓自己,谁也没踏足过半步。
“咪咪,你又来啦?”
不觉半个月过去,白浚每天借口清理落叶,常到禅思房外晃悠,运气好的时,会偷看到顾锦斓闭目打坐,他便会暗自欢喜不已,仿佛一整天都沉浸在幸运中。
而那只他在山腰见过的小花猫,则是天天准时在他扫好的落叶后捣乱,将枯叶弄得满院纷飞。
“来,吃鱼。”
试着把做好的几条烤鱼放到地上,白浚引诱道:
“吃完就不玩叶子了,好不好?”
斜睨了他一眼,变作花猫顾锦斓抖了抖猫须,挑剔地嗅了嗅,吃下后方精神一震:
表面是略焦的脆皮,内里是雪白的鱼肉,入口鱼皮酥香,肉质鲜嫩,是几百年也不会忘记、最原汁原味的鲜鱼香。
“真乖,”
见花猫只顾低头吃,白浚试着伸手揉了揉猫咪圆滚滚的头顶,只觉手感极佳:
“只要你听话,天天给你做。”
“喵呜。”
(顾锦斓:你想太多了。)
像是故意跟白浚唱反调,花猫气定神闲洗过脸,从容不迫伸了个懒腰,忽然像离弦的箭般一头扎进堆成小山的落叶中。
白浚:!!!
“不行!”
一手拨开漫天飞舞的黄叶,白浚气得鼓起脸,心想这次不教训这只调皮的小猫不行,不料竟猛地扑了个空。
像是知道他的想法似的,花猫洋洋得意甩着尾巴,左闪右蹦,每每在白浚还有半寸碰到时轻巧躲开,果真是在逗狗。
“下次一定抓到你!”
忿忿望着在树间隐去身影的小猫,白浚无奈擦了擦头上的细汗,略施小法把满院树叶堆成一堆。
这种法术对而今的他来说小菜一碟,但不知为何,那只小猫总能破掉,定不是普通家猫,他不只一次猜想小花猫是顾锦斓私下养的灵宠。
晚上凉风习习,静谧的山顶,一阵悦耳的铃声从窗外传来。
在蒲团上打坐的顾锦斓倏地睁开眼,嘴角牵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脚步轻快迈出门外:
“你在做什么?”
“大师兄喜欢吗?”
宽阔明朗的月光撒在屋外回廊,白浚站在顾锦斓几步开外,眉眼好似两轮新月,月色映照下,他的瞳孔如同今夜的月般碧澄澄:
“我想着来这么久,也没送过大师兄东西,就想……”
那是一串用碎玉金线串起来的风铃,在夜风的吹拂下,清越的叮咛声在山间悠扬。
“是用灵池的碎玉做的?”
走到他跟前,顾锦斓抬起头拨动线上碎玉,纤长的手指骨节分明:
“你倒是机灵。”
凝视着那人俊美无俦的侧脸,白浚的心无法抑制般扑通乱跳,一手五指捏住衣角,僵硬抬起另一只胳膊,开口道:
“大师兄,这是今天山下道童送来的当季问候礼。”
“不错,正好边喝边赏月。”
笑吟吟一颔首,顾锦斓要接过他手上的篮子,两人的手不经意擦过,仿佛有一股异样的气氛在彼此之间腾起。
没来由别开眼,顾锦斓声音低沉:
“做什么不放手?”
“大师兄说过,只要我长得比你高,就可以……”
在那之后,白浚不分昼夜拼命修炼,也终于知道那天顾锦斓喝的叫“清曜”,是用不周山上的龙泉酿制,香气怡人,有凝神清心之效。
“我说的是考虑,”
抿嘴看着白浚的唇角像一下焉掉的花瓣,顾锦斓此刻方意识到,下午时还被自己逗得只会摇尾巴的小狗,如今已经高他一个头:
“我们去灵池边上。”
风吹树梢飒飒作响,铮亮的明月投映在灵池上如同镶嵌了黄金的玉盘,偶尔泛起涟漪,又多添几分灵动,像是一切都是活生生。
“只准喝一口。”
随意挨着池边岩石坐下,顾锦斓用指尖撩动清澈见底的池水,慵懒道;
“万一你醉了发疯,我可不管你。”
“大师兄?!”
手足无措扶住几乎“挂”在他身上的顾锦斓,白浚万万没料到会是这个展开,哭笑不得哄道:
“我们回去禅房休息吧?”
“不要!你老在禅房外面偷看我!”
两瓶酒下肚,顾锦斓根本不讲理,双手环住白浚的脖子,歪过头眨巴着眼睛瞪着他:
“谁准你长这么快的?笨狗!”
带着酒气的吐息喷在白浚的耳垂上,顾锦斓一双鎏金色的瞳孔染上醉意,目光潋滟多情;原本白瓷似的肌肤泛起桃红,如若月下绽放的夜樱;粉嫩的双唇因沾上酒液,看上去晶莹剔透,让人很想尝尝看醉人的是美酒还是那两片唇瓣。
两人的鼻尖近得快要贴上,白浚脸颊犹如火烧般滚烫,脑子无法思考,只木讷道:
“不、不偷看,大师兄身体不适,我背你回去。”
“叫什么大师兄,”
双手软绵绵圈住白浚,顾锦斓乜了他一眼,眼神勾魂夺魄,吃吃低笑:
“之前你可不是这么叫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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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锦斓:先前叫人家咪咪,现在装什么正经!
白浚:那……咪咪大师兄?
顾锦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