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不少学生都拍了照片,录了视频,于是便发在了学校论坛上,局面开始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演变,短短几小时之内,H大内全是风言风语。
然而流传虽快,毕竟对于学生来说还是捕风捉影的事情,这些消息只在校内网传播,并未流到外网,且在三天之内都被压了下来。资料传到林阙手上,只有书面文字,照片,和一些破碎的录音。
录音十分吵闹,断断续续,一开始就是一个女声在嘶吼:
“看看!看看!了不起了,你如今也混得这副人模狗样的!呸!”
“同学,同学,你听我说,这家伙是个杀人犯!杀了他老爹!他妈都不要他了,他亲爹也被他克死了……我们那条街上谁不知道哟!”
“我儿子……我儿子小时候跟他混的,没几年就跳轨死了……那可是我的命根啊!天杀的,他在牢里一定咒着我儿子给他陪葬呢!”
在这吵闹声中,夹杂着许多混乱的呼吸声,林阙听出来了,那是夏谐的。
录音后半部分是激烈的衣料摩擦的声音,最后只听得夏谐喊了一声:“你给我滚!!!”,录音便断了。
那简直不像是夏谐的声音,夏谐说话总是很平,少有起伏,而这一声喊,他几乎把嗓子都喊破了,抖得不像话。
林阙低头把录音删除了,那些资料也被撕碎了放进了袋子里,然后塞进大衣口袋。
他抬起头的时候,注意到夏谐额头上发了许多汗,把头发都润湿了。于是便拿起毛巾仔细把汗擦干。
夏谐的脸很苍白,也很年轻,但看起来已经遭受了许多的风霜,以至于在梦中还蹙着眉头。
他看起来活得太累了。
那卖水果的女人姓白,叫作白美玲。以前在灯笼街做过时间不短的暗娼。她有一个儿子,十七岁的时候死在铁轨下,说是自杀。
儿子死的时候,她已经被一个广东老板包养,广东人很迷信,出了这事,嫌她晦气,很快便厌弃了她。白美玲年老色衰,愈活愈落魄,以至于沦落到卖果为生的地步。
林阙收到资料的时候,被告知这女子前夜喝了过多的酒,翻下护城河里淹死了。
林阙和夏谐之间从没有提及夏谐的往事。就像是心照不宣的一种默契。
现在在这病房之中,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守着,真和他们三年前的谈判一模一样。
那场夹着胁迫的谈判之中,林阙是步步紧逼的,他放低着姿态,先摆出了好处。当夏谐拒绝后,才拿出要挟的武器。
“夏谐,你的妈妈还留给你一套房子,对不对?”
这句话一说出,夏谐便都明白了。
除了表面的意思外,也意味着他前半人生里的所有。包括他居住的地方,他读书的学校,他的父母,以及更重要的是,他杀人的过往和三年的牢狱之灾。
这就像一把锋利的刀,一下下砍在夏谐的背上,把他的骨头都砍平了。
因而林阙在这些年里,常常想着,自己当初怎么会这样残忍。
夏谐的前半生可以说是很简单。就算有波澜,也可以轻轻巧巧地概括过去。
白美玲以前住过的灯笼街,就是夏谐从小生活的地方。那条街是这座城市有名的贫民窟,充斥着最肮脏的污水,最贫穷的人群。
他的身生父亲是国企的一个小职员,患着慢性肺病,已是三期。九十年代国企破产,他父亲失了工作,也没有钱买药,不久便死了。
自那以后他的母亲便找各种活去养活这个儿子,还一直供着他读书。
夏谐的脾气看来天生便是冷的,不讨人喜欢,在学校里也常和人打架。
后来,他母亲也许实在是活不下去,给他找了个继父。过了约莫大半年,他便把他的这个第二个父亲给砍杀了。就此被判了三年的刑期,最好的年纪,便全部都葬送在牢狱之中了。
在狱中也出了事,说是割了一个狱友的颈动脉,被关了一年的单人牢房。
至于出狱以后的事,大半林阙是都亲眼见过了。
距今已有十年了,那条街的人还记得夏谐这么一号人。
灯笼街上的人防备很深,但是只要给出钞票,马上就笑逐颜开,要什么便说什么。
“除了张脸蛋一无是处的孩子。”一个老人抽着烟,这样下了结论。
倚在墙边的女人皱着眉头指指点点:“啊啊,他打人好凶,我儿子就被他打过!他学校里也打人呢!”
她回想着,突然兴奋起来,张手比划起来:“哇,那个半夜,大伙都出来瞧热闹,好稀奇!听挤在前边的人说啊,好多血呢!……你没看到真是亏了!”
“那种性子,做出那种事……其实也不稀奇。”
一路看下来,这是一个典型的暴虐分子的人生历程。
没有人喜欢,有的只是惧怕与冷眼。
但这也是和夏谐格格不入的一份过往经历。
资料里记录的这个人,和夏谐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在林阙眼里,夏谐一直在忍,忍受着这无聊的婚姻,忍受着他强迫的性爱。
他是淡漠里的坚韧不拔,是烈日下努力向前延伸的水流。
就算知道了这沾满了血的过往,林阙发现自己还是爱他。
简直是没有办法地在爱他。
毫无底线地在爱他。
正在如此想着,门口传来“哒哒”两声,医生敲了敲门:“林先生。”
林阙回过神,放下手中的毛巾,转头望去:“是有什么事情么?”
医生点了点头:“请您出来一下。”
病室里,医生有些小心地将夹着报告的文件夹推到林阙面前:
“林先生,我们在夏先生的血液报告里发现了安定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