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

如果天上掉了馅饼，那么它一定有着让人一言难尽的馅。

江潜光觉得他明白这一点明白得有些晚了。

事情要从半个月前说起，馅饼就是那个时候掉的。

馅饼掉下来之前天上往下砸的是铁饼。江潜光本科读的国际贸易，学校就在户籍地，毕业后顺利地进了本地一家外企。那家公司若是要同世界五百强相比那是比不得的，但在平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大企业了。江潜光的前途即便是说不上一片光明，但在大学毕业生就业愈发艰难的现在看来也算是一帆风顺了。

工作刚开始倒也确实说得上是一帆风顺，然而不到一年，那家外企就破产了。

江潜光：“……”

毕竟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事情倒霉归倒霉，江潜光也认了，企业要倒闭又不是他一个小员工救得了的。

江潜光积极找工作。他的个人能力确实不错，履历也漂亮，投出去的几份简历很快就有了回音。然而便是在那之后，江潜光接连倒霉。眼看着快要成了的工作突然被关系户截胡的有，公司突然不招人了的有，甚至有一家公司也破产了，老板卷款潜逃……

江潜光被这一连串的现实打击得有点恍惚。

接连碰壁后，只剩下一家公司等着江潜光去应聘。

那是一家国际知名的大公司，不在平城，江潜光投简历时纯属碰碰运气，即使收到了面试通知，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不料面试时他超常发挥，公司高管对他的印象很是不错，虽然还要参加半个月后的第二次面试，但被录用可以说是十拿九稳了。

那半个月里江潜光回了平城一趟，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到时候就过去了。

然而，就在回程的时候，去往高铁站的公交车上，江潜光出车祸了。

幸运的当然是没有死，不幸的是江潜光左腿严重骨折右腿轻微骨折，在病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面试成功吹了。

肇事的货车司机也没什么钱，而且大有比江潜光伤得还重的人在，江潜光只拿到了少得可怜的一点医药费，剩下的医药费掏空了他的存折。屋漏偏逢连夜雨，江潜光租的房子在这个时候到期了，而且有人出了更高的租金，房东在表达了对江潜光的遭遇的同情后，委婉地表示他打算把房子租给那个出价更高的人让江潜光早点搬出去。

江潜光心中仅有一个念头——

我东西竟是没白收拾。

对一个不良于行的人来说，找房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这件事可以拜托朋友帮忙，江潜光的存款也承担不太起租金。

江潜光是一个孤儿，没有亲戚能够帮衬他，工作一年攒下来的钱负担医药费本就十分勉强。

腿再这么一折，连工地板砖都胜任不了了。

江潜光颇为自嘲地想。

就在他山穷水尽之时，一个律师来到了江潜光的病房。

陈姓律师带来了一份赠予合同。江潜光将那合同看了又看，逐字逐句细细读过，恍惚间不知今夕何夕。世界上能有这样的好事，白得一套价值千万的宅子？

但那合同确实是没有一点问题，唯一的附加条件也仅是该古宅历史悠久受政府保护，不得大幅改建破坏其历史价值，十分合情合理。江潜光被这一大块馅饼砸晕了头，迷迷糊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日，古宅便转到了他的名下，一应手续俱全。

半个月后江潜光出院，直接入住。

古宅坐落在平城城东。

平城城市扩建是往西北方向扩的，城东即是老城区所在，保留了许多老建筑。老城区经济虽不如新城区发达，但却是游客来平城旅游时的首选地。近几年政府有意扶持旅游业发展，老城区发展势头正盛，老建筑的价值都翻了几番。

江潜光就读平城大学位于城郊临近城南那一块儿，来老城区的次数很少，后来的公司也在新城区，对老城区的记忆还停留在很久以前。于记忆中的景象对比，交通的改善十分明显，道路明显加宽，交通疏导也更加到位，让江潜光这个伤残人士少了很多麻烦。

送他过来的是陈律师。江潜光本不想麻烦他，但陈律师坚持表示雇主给了他很高的报酬，要求他确保江潜光顺利入住，江潜光便也不好推辞了。

关于陈律师的雇主，赠予这套古宅的人，江潜光勉强有一些印象，是他很远房很远房的一个亲戚，血缘关系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的那种，如果不是和江潜光血缘稍微近一点的亲戚都不在了，他还真记不住有这么一个人。

但江潜光也仅仅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他父母去世时这人也没过来吊唁过，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还会和这个人有交集。

这份合同十分奇怪，但他实在没有不签的理由。

江潜光并不是很想去睡桥洞。

陈律师的车拐进了一条小巷。古宅位于暮里长街的槐花巷，就在老城区的中心褚江公园隔壁，槐花巷中的槐指的便是古宅里植着的一棵槐树。江潜光被陈律师推着轮椅进去时，第一眼便看到了那株长得十分繁茂的古槐。

槐树显而易见是一棵老树了，将它栽下的人一定没有想到它能活这么久，长这么大。槐树的树枝有一部分探到了围墙外，有一部分直戳屋瓦。小青瓦与青翠的槐叶相衬，看着倒十分和谐。

槐树下方是一口井，井口被一块石板压住了，不知还能不能用。不远处的角落里还摆着两只布着斑驳的铜锈的铜制大水缸，除此之外天井里就没有别的东西，显得空空荡荡。

陈律师介绍道：“南方的四合院庭院普遍都小，这栋宅子的天井也算大了。宅子是二进的，有两层，房间还是比较充足的。这里有很长一段时间这里都没有人住，前段时间梁先生刚刚请人打扫过，家具俱全，水电也通了，直接住进去没有问题。”

梁先生就是陈律师的雇主。

江潜光对四合院没什么了解，仅知道的一些也局限于北京的四合院。依稀记得四合院遵循传统礼制，什么人住在怎么地方都有讲究。南方的四合院看上去似乎差不多，但又有些不太一样。

陈律师继续道：“这座古宅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明朝中期了。旁边的褚江公园你应该知道吧，那里原来是平城本地的世家大族孔氏的私家园林，古宅原来也是园林的一部分。明末的时候孔氏家族没落，园林的一些地方被割了出去，这座古宅就在其中。它原来应该也不是这样完整的四合院，估计是慢慢改建成这样的。听说清朝时它有一代主任是北方过来的，所以古宅也带了点北方四合院的风格。”

江潜光点着头，麻烦陈律师推他去了第二个院子里，打算住在里面一点。

后院比前院还空，前院好歹还有一树一井两水缸，后院就真的什么都没有。相比一览无余的后院，房间里的家具确实齐全。江潜光先去看了看堂屋，就跟电影电视剧里头会有的场景一样，堂屋正中间摆了张八仙桌，旁设两把椅子，中间挂了幅山水画。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摆设，江潜光大多叫不出确切的名字，只觉摆得赏心悦目。

江潜光打算住进去的卧房就在堂屋旁边。卧房里同样都是一些古色古香的木制家具。正房的卧房比厢房显然要大上一点，家具和摆设也要更多。拔步床不远处便是精美的雕花窗，窗户此时敞开着，天光毫无阻碍地泻了进来，房中一片亮堂。窗下是一张不小的书桌，桌上竟还有笔架砚台和几本线装书。

江潜光好奇地去看了看，是四书五经一类的经典。

然后他一抬头……看见了电灯。

虽然电灯的灯罩也是仿古样式的，但江潜光还是感到了一丝违和。

陈律师很淡定地表示：“总不能用蜡烛照明吧，那也太不方便了。每个房间都是通电的，也有自来水供应，梁先生已交了一年多水电费。”

江潜光：“……太周到了。”

“住在这里和住在其他地方也不会有太大区别，网线也已经拉好了。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地方很不现代的话，那就是厨房里头还是用灶台烧饭。厨房的灶台政府估计是不允许拆的，如果您想要做饭的话大概要另想办法了。”陈律师问，“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带您去看看吗？”

江潜光摇头：“不用，我自己熟悉熟悉就好。”

然而陈律师走后，江潜光才发现自己简直寸步难行。

救命……门槛为什么修得那么高？

江潜光艰难地把自己挪到了前院。

槐树的浓荫下，江潜光放低了椅背，惬意地把自己摊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