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潜光第二日醒来，神清气爽，感觉多年没有过质量这么高的睡眠。他企图看看枕头里面有没有几片兰花花瓣，可惜琢磨了半天枕头也是密封的，大概孔庭兰往里头塞东西也用不上凡人手段。

江潜光投桃报李，去敲孔庭兰的门问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饭。

西厢房安安静静。

江潜光耐心等了一会儿，里头才传来孔庭兰有些含糊的声音。

“……我每月初三、十三、廿三这三天会早起去晒太阳……其他时候就不用叫我了……”

江潜光点头：“知道了，你接着睡。”

他说罢便推着轮椅走了，而且心里还不太厚道地松了口气。

……毕竟他现在十分贫穷，能省一点就省一点。

又过了一小会儿，赖床兰小小声地抱怨：“我好困……”

他说话的声音十分轻，就算江潜光还站在门外也是听不到的。

孔庭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多说了这又似抱怨又似撒娇的一句，也没有多想。家养的兰花总归有点娇气，有人搭理就忍不住暴露本质。

只是心中稍稍有点遗憾，因为刚刚说的话没有人听到，自然也不会有人哄着他。

孔庭兰被困意占领的脑子想不了太多东西，他把被子往头顶一拉，缩被窝里又睡了过去。

江潜光没像昨天那般奢侈地吃面，就买了两个包子一杯豆浆，包子还是素的。

他由衷地庆幸自己饭量不大。

因为昨天刚刚发生了抢劫案，今早的暮里长街相较以往尤其空旷，江潜光也没在外头多待，买好早饭就打包回古宅吃，直奔书房。

解决了迫在眉睫的居住问题后，另一个严峻的问题仍在江潜光心中时时敲响警钟，那就是——他依旧没钱。

江潜光一边啃着包子，一边一脸严肃地记账。

账本是书房里头翻出来，蓝皮线装本，江潜光没敢去猜这本子的年头，既然孔庭兰说书房里头的东西可以随便用，那他也就厚着脸皮用了。笔倒是他自己带的圆珠笔，在这上了年头的纸上写字竟也流畅。

江潜光比对着银行的账单，把一条条支出记录下来。虽然早就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存款，但一点一点减到那个数的过程还是让人十分心痛。

江潜光搁下圆珠笔，沉默地对着账本，一时间剩下的半杯豆浆都忘了喝。

……十分低气压。

江潜光其实穷惯了，幼失怙恃后，没有亲戚能接手的他被送去了孤儿院。孤儿院没有岢待他，但也提供不了多好的条件，只能让他有吃有住地读完了九年义务教育，高中学费都是江潜光自己兼职挣的。

成年后他便不能继续住在孤儿院了，好在住学校宿舍花不了多少钱，靠着国家补助学校奖学金和兼职的工资倒也支撑了大学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江潜光原先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运气不错的人，运气不错遇上了一家用心照顾孩子的孤儿院，运气不错人比较聪明兼职读书两不误，运气不错毕业后找到了一个待遇挺好的工作……然后他就突然倒霉了。

江潜光不是怨天尤人的人，不是吃不了苦的人，也不是克服不了逆境的人，但突如其来的落差让他一时接受不能。

就有点丧。

于是他多花了点时间调整心态。

仅仅是对他而言的多花了点时间。

江潜光被账本打击了几分钟，然后积极找工作。

稳定的全职工作他在车祸前就努力找过了，结果惨烈，江潜光在腿养好前也没有应聘这类工作的打算。他外语水平十分不错，大学的时

候找过翻译的工作，毕业后也偶尔接几单赚点外快，门路还在。他此时腿还瘸着，正适合这种可以在家办公只用脑用手不用腿的活儿。

江潜光之前找工作时那股一霉到底的劲儿没有延续下去，花了几个小时，从一个熟人那敲定了几份文件的翻译，在无数条支出后未来好歹也有了份收入。

虽然收入微薄，但江潜光现在有地方住，水电网齐全，话费够用一年，就医的钱已经留足，且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那点钱完全够用。

顶多有时候吃东西再带个孔庭兰，救命恩妖只吃素，还不挑，十分省钱。

江潜光高高兴兴地把半杯豆浆喝了。

江潜光兢兢业业地工作了一个白天，黄昏的时候，又见到了古宅的原住民们。

首先见到的是水缸里的叫紫蝶的小姑娘，因为江潜光正在槐树下边打字边乘凉。

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暮光为小姑娘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使她看上去没有上回见到时那般阴森，多了几分人气。

紫蝶趴在水缸上看着江潜光发愣。

她不出声的时候十分没有存在感，江潜光发现她时，她已不知发了多久的呆。江潜光怔了怔，虽然依旧有点害怕，但还是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紫蝶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你不怕我了吗？”

江潜光老实回答：“还是怕的。”

紫蝶说：“你敢和我说话。”

江潜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可能因为我比较缺心眼。

紫蝶道：“以前住在这里的人，就算看不到我们，也比你更害怕。”

江潜光想了想，道：“我其实也挺害怕的，就是表面上看不太出来。”

紫蝶摇了摇头：“生人的恐惧能增强鬼魂的力量……你确实不怎么害怕。”

江潜光不知道该怎么接鬼姑娘的话，胡乱点了点头，一时不知道该接着面对紫蝶还是把注意力移回电脑屏幕上。

紫蝶替江潜光做出了选择，她问：“你膝盖上放着的是什么？”

“电脑，”江潜光又补充了句，“现代人的一种工具，能做很多事。”

紫蝶的神色看上去有几分严肃：“我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可能因为它是近十几年才兴起来的吧。”

紫蝶点了点头：“这里也有好几十年没人住了。”

她又问：“你拿它来做什么？”

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江潜光道：“我刚刚拿来打字。”

“打字？”

江潜光解释道：“就像是往本子上记东西一样，可以用这个……呃，键盘。”

江潜光敲了敲键盘，道：“键盘能够用拼音或者五笔把对应的字打出来，显示在屏幕上。”

他又敲了敲屏幕。

“我知道拼音，”紫蝶有些高兴地说，“我在祝教授那里学到过。”

“祝教授？”

紫蝶神情认真：“是住在这里过的一个教授，他教给了我们很多东西。”

江潜光直觉祝教授就是撞死在古宅的那个教授，不禁问道：“他也看得见你们吗？”

紫蝶摇头：“他看不见。他读书的时候，或者他教周边的小孩子读书的时候，我们会凑上去学。”

“你们？”江潜光好奇问，“你们所有人吗？”

紫蝶点了点头：“祝教授死后我们就没有地方学习了……现在相比那时，似乎又变了许多。以前过了几百年，人间界也没什么变化，现在不过几十年便让人认不得了。

”

她唏嘘叹罢，便缩回了水缸里，水面直接没过了脑袋顶。江潜光头一回见到这般清奇的水遁法，一时无言。

趁着天还没黑他又往下翻了几页，天黑后在这黑咕隆咚灯也没有的院子里盯着屏幕太伤眼，便收拾收拾放回房间了。

江潜光估摸着现在应该过了菜市场营业的高峰期，推着轮椅打算出门，正逢西厢房的门也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