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地上是扭曲的人体。
即使是这个时候，郑绪依旧很漂亮。平时浅笑着的她是美的，此时四肢扭曲的她也是美的。
血从她的身体里慢慢溢出，在她的身下积成血色的水泊，仿佛是花。
这个时候她仍是活着的。
她的肋骨折断了，戳穿了她的肺，她张嘴，发出不堪重负的“嗬嗬”声。
王子洋听到她在艰难地求救：“救我……嗬，子洋……救我……”
王子洋拼命摇着头后退。
郑绪眼里的光渐渐黯淡了。
·
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了王子洋的侧脸。
这是一只她身前死后，他都不敢去牵的手。
常年做粗活使得郑绪的手并不柔嫩，但皮肤依旧是白皙的，十指纤细修长，指甲剪得刚刚好，里头没有一点污垢。
她明明和王子洋差不多出身，甚至更糟。乔素珍虽然处处规划王子洋的人生，至少她确实爱他，在家时没让他做过家务，而郑绪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
王子洋曾躲在暗处偷偷看过郑绪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那也是一栋老旧的居民楼，每户的空间比他家还要小，只有一间卧室。王子洋悄悄走近了，从门缝往里窥视，看到了小沙发上的被褥。
那已经是冬天了，被子无比单薄，只有一床。
王子洋听到了郑母尖锐的骂声：“饭怎么还没做好，天天就知道偷懒就知道偷懒，皮又痒了是不是？”
无论什么时候，面对谁，郑绪说话总是不卑不亢的：“修鱼多花了点时间，别的菜已经先做好了，你们先吃，我看着鱼汤。”
郑绪总是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她身上的衣服洗得发白，但干净得没有一点污垢。
她是极爱干净的。
躺在泥灰遍布的水泥地上，血混着泥脏污了衣服，郑绪一定很难受吧。
·
那只手的主人凑到了他的耳畔，同样冰冷的唇几乎要碰上他的耳朵：“你为什么不敢看？”
她呼出的气也是冰凉的。
毕竟她是一个死人了。
王子洋浑身都在颤抖：“放过我吧……郑绪，你放过吧……”
郑绪冷冷道：“那你为什么不放过我？”
王子洋崩溃地哭出来，他想要跪在地上向郑绪磕头求饶，可是他的身体仿佛已不是自己的，一动也不能动，只能哀求道：“对不起……郑绪我错了，你放过我吧……”
郑绪轻笑了一声。
“好啊。”
·
“出来了出来了。”孔庭兰拉了下江潜光的胳膊。
他们在王子洋家附近蹲了半宿。
一人一妖甚至都打算好了，白天让梁其广帮忙盯着王子洋，晚上他们亲自来盯着王子洋。没想到郑绪这么善解人意，他们执行计划的第一晚王子洋就出来了。
这是孔庭兰的想法，江潜光想到的要比他更多。
他想起昨晚他们来王子洋家的时候，王子洋也是不在的。
王子洋可能不是第一回半夜出来了。
江潜光看了一眼手机屏幕，零点过了一分钟。
子时已过了一半多。
昨天的这个时候，王子洋早就离开了。
江潜光道：“先跟上。”
·
王子洋好像完全察觉不到外界的动静。
他目光空洞地盯着前方，一只野猫从他身前窜过，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每一步迈出的长度都一模一样。
江潜光的拐杖拄在地上发出清晰地“笃笃”声，他甚至故意加重了力道，王子洋仍是没有一点反应。
江潜光：“他鬼上身了？”
孔庭兰：“……有点像，郑绪那么多阴气都在他身上，那些阴气也可以算第二个郑绪了。”
江潜光问：“现在是郑绪在控制着王子洋的身体？”
孔庭兰摇头：“应该不是，我觉得是郑绪在蛊惑王子洋按她的想法做事。”
·
王子洋这一走就走了两个多小时，一直都出了市区。渐渐的，他们身前出现了一片工业区。
厂房破旧，斑驳的痕迹布满了墙壁，阴森森的没有一点人气——这个工业区已经被废弃了。
江潜光手机上打开地图，他们正处于西庄工业区。
郑绪尸体被埋藏的地方。
一人一妖面面相觑，接着跟着王子洋。
·
西庄工业厂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废弃的，如今只可看出它的规模非常大，在全平城范围内都是大得少见的工业区。
厂房密集，道路交错。
王子洋走路的速度不快不慢，步伐没有一点迟疑。
他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他当然对这里很熟悉。
·
郑绪走在他的身边，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步履轻盈，走路的时候裙裾微微扬起，如她唇角扬起的弧度那般好看。
她双手背在身后，走在路上的姿势优美得胜过了舞台上的舞者。她时不时扭过头来，歪着头冲王子洋俏皮地笑。
她仍是那个少女。
她道：“子洋，你还记得吗，这里还是你带我的。”
王子洋麻木地点头。
他当然记得。无论是现在的他，还是当初的他，都没有什么东西能给他喜欢的女孩。他就带着郑绪来到了这里。
这片废弃的工业区，是他的世外桃源。
·
那天他第一次见到郑绪哭。
印象里的女孩一直在笑，即使被朱心皓他们欺负、捉弄，她也能自信地笑出来，好像她的天空永远不会染上阴霾。
他们明明该是一样的人。
他们却成了不一样定人。
可是那天郑绪哭了，因为齐芳撕烂了她的画。郑绪喜欢画画，每一节美术课都全神贯注，不愿落下美术老师的一句话。那幅画她画了半个学期，是一张水彩画——水彩是她用收了好久的塑料瓶子攒的钱买的——画的主题是“我”。
那是一张自画像。
王子洋偷偷看过那幅画，画中的女孩是苍白的，黑暗攀满了她的半身。
·
郑绪哭的时候是不愿让他人看到的，她躲在学校小花园临着教学楼的角落里偷偷哭，那个地方真的很隐蔽，但是被王子洋看到了。
所以说他们该是一样的人啊，找个藏身的地方都能找到一块儿去。
女孩凶巴巴地对他喊：“你不要看！”
王子洋看着他满是泪痕的脸，做了一个决定。
他问：“你放学后可以等我一下吗？就在这里……不要被朱心皓他们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