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偷偷进屋的绿意被景翊唬了一大跳，惊得手中的火折子都落了地，火星溅起，忽闪了几下，又暗灭了去。

她适才不过是瞧房门洞开，又听屋内有声响，只当是进了歹人，便轻声进屋探寻，未想会是景翊，忙跪地道：“奴婢无意惊扰王爷，求王爷饶命！”

景翊辨清来人，身形止在了原地，暗讽道，又怎会是她呢，她巴不得逃离这里，逃离你身边呢！复而神色自然道：“起来说话！”

“谢王爷！”绿意颤巍巍起身，取过新的火折子，小小心心地将烛台点亮，立在几案边，紧低着头，等听吩咐。

景翊拖着步子至几案边随意捡一团凳坐下，瞧绿意低垂着头，下巴紧紧贴着颈子，不禁出声道：“你很怕我？”

“奴婢——”绿意为难地不知如何答话，迟迟疑疑不回话。

景翊见状反倒轻松了些，她没言不怕，但种种迹象昭示着她的不怕，她没言怕，但身形的颤抖却是出卖了她，倒像是跟在夏侯箬身边的丫头。

绿意这两天整颗心都记挂着夏侯箬，人微言轻却是帮不上一点忙，此时听景翊的声儿又不太像盛怒，紧绞手，跪地决绝道：“奴婢有事向王爷言明！”

景翊含声应允。绿意一股脑将自己知晓的事全说了出来，关于夏侯清给夏侯箬的回书，关于红襄生病被换药，关于羊脂玉被寻回，关于徽宁落水白琓瑗摔倒一干事。

说罢，她将书信、药方及药渣全寻了出来，摆在景翊面前。

景翊昨夜在白琓瑗身后，隔着雨声也没听多少清细节，只听了个大概，加之过后只顾寻找夏侯箬，更是没多加追究，不想其中还有如此大的文章。盛怒之下，他一抬脚踢翻了脚跟前的团凳。

“求王爷寻回小姐，还小姐一个公道！奴婢从小就伺候小姐，她不是那种心肠歹毒的人啊！”绿意伏地重重磕了一记头，哀声道：“这几年，小姐受了很多苦，她从来不对老爷夫人说，只有奴婢知道她心里的苦！”

“她欢喜您，欢喜了这么些年，旁人不知道，奴婢却知道！那年冬天，小姐被片雪推到湖里，命是捡回来，身子却大不如从前，大夫在诊断时查出小姐怀了身孕，是大小姐瞒住了所有人，包括老爷夫人，大夫对外只是说小姐寒气侵体伤及根本。”

她真的怀过他的孩子！那徽宁——

一股狂喜瞬间席卷了景翊的心，他按捺住那道情绪，身子却坐得笔直，道：“你先起来，接着说。”

绿意起身道：“无论大小姐怎么问起孩子的父亲，小姐就是不开口，大小姐只得一个一个猜，当提到您的名字时，她哭了！大小姐大发雷霆，连骂她糊涂，大小姐命令小姐拿掉孩子，否则不再帮她隐瞒！一向骄傲的她跪着求大小姐帮她，她说她知道这个孩子身受寒气侵袭会不健康，也知道这个孩子生下来以后会给她带来多大的灾难，可她不想断了与您的最后一点维系，她愿意背井离乡，终身不嫁，独自抚养孩子长大成人。可最后，孩子还是没有保住！她得知孩子夭折的消息时，没有哭，眼神却十分绝望，她说，她与您再无半分关系！”

这四年，景翊习惯了一闲下来便想夏侯箬，想她此时此刻身处何地，她的身边有谁，她在做什么，可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听到的那些。他以为这四年她过得很恣意快活，没想到她与自己一样，受尽苦难。不，她受的苦难远远超过自己，身体之伤，还有焚心之痛。

景翊简直无法想象这四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没有父母，没有他，没有女儿！他的飞儿应该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啊！

而这些都是拜景煜和白琓瑗所赐！

景翊紧紧地握住拳头，指节间发出摩擦的脆响，他的眸色阴冷如水，在昏暗的烛火下十分骇人。

忽然，屋外有一女声焦急道：“王爷，夫人在东院门口跪了好久，您快去瞧瞧吧！”

景翊大步流星来到屋外，是白琓瑗的婢女拂柳，他止了步子，只合抱双肘，冷眼瞧着她。

拂柳垂头闻不见面前有丝毫动静，抬眼瞥见景翊冰凉的面色，甚是慌神，低头连道：“夫人昨日竹亭一摔大动胎气，昨夜里又淋雨受了寒，大夫嘱咐过不得再受刺激！王爷您就算不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也要顾及未出世的小世子啊！”

“爷还没去找她，她自个儿倒送上门来！也罢！这事儿总该是要有个了断！”景翊冷笑道，向一旁的绿意道：“绿意也同爷一道去瞧瞧！”

景翊出屋，绕过院墙便瞧见琓瑗直直地跪在青石板路上，两侧烛台幽幽散着暖光，将她的脸衬得风娇水媚，一对双瞳如盈盈秋水，颊边滴泪，无尽娇柔！

只可惜，是一蛇蝎美人！

白琓瑗见一身形在眸前摇曳，忙抬眸轻唤道：“爷！”

景翊低望着她与夏侯箬极是相似的脸，心内是道不尽的嫌恶，也不批她起身，反倒躬身笑道：“你这是作什么？”

白琓瑗闻声却是没来由的头皮一紧，虚弱道：“妾身昨夜失言，引爷误会，特来解释！”

景翊睨眼，眸色冷得不夹一丝情意，道：“误会？不知你给爷准备的又是哪一套说辞？”

爷怎会是这般语气？定是有人又说了什么！一定是！白琓瑗慌忙环顾四周，见景翊身后尾随着绿意，隐去眸底的愤恨，连呼道：“爷断不可听那贱婢一面之言，她对妾身有成见，定是诬蔑妾身！”

情绪激动，使她原本无力的面容沾染几丝自然，景翊瞧那副矫情的嘴脸，越发没好脸色，甩手将手中的物件甩在了她面上，恼怒道：“落这一步，你还是不肯坦白吗？”

白琓瑗拾起身前的书信，一扫而过，忙扯住景翊袍摆，泣道：“妾身从来就没见过这些东西，妾身是被冤枉的！求爷明鉴！”

“那你昨夜亲口说的话呢？也是被冤枉？”景翊扬手重重地将白琓瑗的手扯下，喝斥道。

白琓瑗手下没个支撑，身子登时向前倾去，趴在寒凉如水的石板上，向景翊泣不成声道：“那些话都是被王妃逼的，不是妾身的本意啊！”

拂柳见自己主子这般，生怕伤了肚子里的小主子，忙冲过去扶起，正触到主子衣袖，只听一厉声道：“洪江，传令下去，侧妃白氏谋害正妃，暂幽禁碧园，白氏身边婢女统统杖毙，一个不留！”

拂柳登时呆若木鸡，待反应过来已被侍卫架住，连哭喊道：“王爷饶命啊！夫人救我！救我！”

“慢！”景翊忽地出声制止，缓缓蹲**子与琓瑗四目相对，他瞧见她的眸中有一道希冀的光芒闪耀，他勾唇一笑，接着说出的话让那道光芒瞬时灭去。

“你不是爱看人受苦吗？今日，爷让你看个够，你亲眼看着她死去，怎么样？”

“不——”白琓瑗双眸睁得极大，里面尽是不信，他在她心中温暖得如同冬日里的太阳，何曾有这般心狠手辣的一面，可他的笑在她眼前不断浓郁，他分明是地狱修罗啊！白琓瑗连跪爬到他的身前，紧紧地抓住他的长袍，失声痛哭道：“妾身知错了，求爷饶过拂柳！妾身再也不敢了！求求您！”

景翊轻轻地将她扶起，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珠，极是温柔道：“你对她和她身边的丫头可没有心软过！”说罢一手控住她的下巴，使力将她的头转向拂柳，道：“乖，我们看一次，一次就会长记性了！”

那声儿像是哄着小孩儿吃糖果，让人不由沉溺，可白琓瑗知道他喂给自己的是毒药，穿肠毒药，他要将她附加给夏侯箬的痛一一还回来！

“不要——不要——”白琓瑗害怕地扭转着脑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拂柳被按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