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应承安收到了吴沛的回帖,光明正大地邀他往府上小聚,便揣了一小包烤干的松针登门换酒。
临出门时邵光誉欲言又止地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是想提醒他什么。
应承安已经全然忘了自己昨天胡乱许下的承诺,茫然地回望过去:“怎么?”
邵光誉委婉而含蓄地说:“白马武学相隔半城,陛下若雇一辆小轿,恐怕只有单程的积蓄。”
应承安恍然大悟,却依然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笑道:“此去正好讨些银两。”
但他也没有雇轿,只循着记忆找到了白马武学门前,寻人打听了一下吴府的位置,带着回帖登了门。
吴沛在一间落在渝水边的亭中招待了皇帝。
亭与水都覆了雪,点起暖炉时蒸腾的热气熏化了檐顶的积雪,化作莹润的水珠从檐角滴落,有时正好被冻住,过了片刻就在檐下凝成了一小排冰锥。
应承安与吴沛谈了谈如何训练府兵,起身告辞时信手掰下一根冰锥,放在手中捂化,揣着讨来的贿赂笑意盈盈地出了吴府。
吴沛送他到府门前,欲言又止片刻,同他低声求情道:“江五那是个憨货,望陛下不与他计较。”
应承安稍稍驻足,转头看了吴沛一眼,问道:“有旧?”
“江五曾在臣帐下听令。”吴沛谨慎地说,“他在用兵之道上没什么天赋,但意外地善于结交,臣出征时命他监守中军,从不虞军中将士因口角而结仇,或有谣言惑众。陛下手头正缺人,臣原本想着他或许是个助力,没想到弄巧成拙……”
应承安不等他剖白完,伸手扶了一下因迈过门槛而有些踉跄的吴沛,含笑道:“将军有心了。”
他等吴沛站稳,放开手下了吴府门前的台阶,沉吟了一下,回过身道:“既然有结交安抚之才,训兵之时此人借我一用。”
吴沛给昔日下属寻到好前程,欣喜应下,目送应承安走出十几丈,消失在人群中才转身回到房中。
他坐在椅上歇了片刻,咬牙卸下义体,前几日刚刚长好的嫩肉又被磨破了,锢在膝上的铁环内部血迹斑斑,吴沛丢下木制的假体,仰头靠在椅背上急促地喘息,汗流浃背,过了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抬头道:“诸青还在明秀庄?”
窗下一人闻声应道:“被闻香教圣主绊住了。”
吴沛摆在房中的是一具木石并制的轮椅,他转动机括滑到窗边,看着答话那人叹了口气:“飞卢兄究竟是为何不愿为陛下效力?”
窗下摆着一张卧榻,上面半躺半倚了做书生打扮的人,看皮相约有五十岁许,一身文弱清隽气,颌下一缕梳得整整齐齐地细瘦山羊胡,听吴沛这般问,似笑非笑地瞥了吴沛一眼,放下手中书卷,拖来榻上棋盘:“手谈一局?”
吴沛随手落下一子,仍劝道:“飞卢兄为子报仇,无非是眼前这位或是沅川那几个眼高于顶的,也没什么好选的,我当真想不通。”
他口中这位“飞卢兄”姓陈,乃是渝津府生人,时代居于此,宿抚破城时诛杀诸氏,他膝下三子当时都在诸氏门下效力,也一同被杀。
陈飞卢贴着吴沛落子处下了一子,不为所动道:“再等等。万一这位同先君似的是个看似英明的蠢笨之辈,我倒宁可和沅川那几位虚与委蛇。”
吴沛沉思了一会儿:“我曾听过一个不知真假的传闻。”
陈飞卢道:“讲来。”
吴沛便道:“当时宿抚刑求诸略,不慎叫他侥幸逃生,我听闻他与蔺自明联手闯了兴都宫,寻到陛下,欲迫他承认被分封到沅川的敬王应承兆正统之位,为此下了一剂补骨脂。”
陈飞卢听到“补骨脂”三字,厌恶地皱起眉,语气也淡了三分:“何以见得?”
吴沛知他心气不平,待人忽冷忽热,习惯了也不同他置气,只道:“宿抚当时确实满京搜查过补骨脂,我估摸着确有其事。”
陈飞卢迟疑了片刻:“我在亭下观人,只觉精气完整……”
吴沛续道:“陛下定居渝津半月有余,你我、知府、驻军的探子都去探过几遍,可没人见过补骨脂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