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程澈的声音无比残忍，一再狠狠重击石头脆弱的心：“一剑，从下腹部刺入，向上，割开了腹胸，刺破了心脏，安然的尸首被公子的人带走了，会悬挂在刑台上，剥光曝尸，任由日晒雨淋，鸟兽啄食，他剩下的只有这枚手绳，是他留给你的全部东西。”

石头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周遭的一切都变得缓慢甚至停滞，得眼前变成一片灼目的血红，全部的精神与气力在一瞬被抽离了身体，他不知自己为何重重跪倒在地上，口鼻处流出的鲜血连成线滴落下来。

墨染天际，血浸荒原。

他的世界里，日月星辰陨落，苍茫大地坍塌，一切的美好，都死了。

“沐沐，沐雨寒！这是唯一的机会！”程澈撕扯着石头的衣领，几乎将他从地上提起来。

从外街战场上扯撤下来的一些杀手陆续赶来营救公子，双方实力愈发悬殊了。

程澈用力扳起石头的下巴，强迫他抬头，强迫他看着自己：“杀他的凶手就在那边，我要是你，我就冲过去，杀了他，为安然报仇！安然护你一生，今天为你而死，你又为他做过什么？！”

是啊，满身伤痕，一剑穿心，我又做过什么？石头眼中的绝望哀伤被熊熊燃烧的杀意燃尽，双眼鲜红欲泣，闪着野兽般的凶光。。

他一把扯下紫色外衣，长衫当空，烈烈飞舞。

石头嘴角的血滴落更快，浸透了雪白的里衣。他周身气旋凝聚，眼燃怒火，眉透寒霜，乱发凛凛，杀气逼人。

“全部，都要，陪葬！”

石头双手扯下腰间的武器袋，一切夺命之物，尽数发出，周身环侍无数寒芒，蜂针硝云弹雨，燕尾掣电惊雷，裹挟啸风，破空而去，顷刻间，尸横遍野，血色翻流，百丈之内，寸草不生！

一招肃清四野，战场之内，唯余一人。

程澈被震开数米，伏在地上看着疯了一样的石头，他散落的长发与褴褛成丝的衣衫在狂风中如活了一般，浑身是血的石头，就是地狱归来的恶鬼，爬过滚滚岩浆，前来追魂索命。

“沐雨寒……”公子阴毒的声音已经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你又怎知，我真的是公子？”

石头阴森可怖地向前一步。

公子步履凌乱地开始后退：“有一个人，公子遇刺时他就受伤了，公子隐匿时，他就不见了，公子帮九王谋反，他就在最关键一处，你就没有想过，第一次刺杀公子已经死了，后面的不过是傀儡而已……”

石头又向前一步。

公子不断收缩着瞳孔：“你当然知道我说的是谁，你不愿相信而已。”

石头再上前一步。

公子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凄然：“他说过你会信他，果然没错，来吧，杀我吧。”

一枚燕尾喷薄着仇恨，燃烧着怒火，嘶吼着诅咒，电光般辟开黑夜，刺破公子的瞳仁，没入眼眶，穿过大脑，炸开头颅，飞散着一片血雾，飞向永不超生的修罗地狱。

“你且看看，最后受益的是谁？！”“燕尾”飞出头颅之前，公子吼出了最后一句话，然后轰然倒地，一个宗门没落了，一段传奇结束了，除了肮脏的腐朽，什么都没留下。

天地无形，只有风声，刺耳的风声，尖利地撕扯着，像无数把刀子，割开皮肤，剃光骨肉，将死亡的冰冷灌注进心脏中，心脏不在鲜活地跳动，只是一摊燃尽的死灰，被阔野的风，无情地吹散了。

石头栽倒在野草与泥土中，草很香，就像安然长长发丝上的味道，石头闭上眼睛，用手指缠绕着野草：“安子，你好久没洗头发了，你看，都变得一缕一缕的，等回去了，我给你好好洗洗，我帮你梳头，我任你欺负，只要你高兴就好……”

“沐沐。”程澈蹒跚着走到石头身边：“你做到了，我们成功了。”

石头没有任何反应，他似乎什么都听不到，只是微笑着，虔诚地用身体紧紧贴伏着地面，手中抓着野草在喃喃细语，仿佛与他说着最动人的情话。

“我们一起走吧，我答应带你去一个四季如春，没有雨雪的地方，我们办一个遗孤所，开酒楼，我们一起喝酒，一起看星星，一起陪着孩子们，满院子疯跑……”

一大口鲜血涌出，带走了石头最后一点生命的力量，他感到自己很轻盈，轻盈到可以随意飞舞，他看见他的安然，在漫天光华之下，一席紫衣缱绻，向他微笑。

“石头……”他温暖而柔情的声音呼唤他，真是最动听的声音了。

“安子！”石头惊喜地向他奔去……

“安子……”

“安子……”

“安子！”

“石头，石头你醒醒！”

安然越飘越远，耳畔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不停地响起：“石头，石头！”

石头睁开眼睛，双目了无生气，云箫的脸挨得很近，一张白净的脸上泪痕纵横。

“醒了！醒了！”云箫的情绪一下子崩溃了，她紧紧贴到石头的脸上，任凭温热的泪水肆意流淌。

石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完全发不出声音，他用仅有的力气去抓云箫的肩膀，“安……”他努力地用口型表达着：“安……然……”

他不能把安然孤零零地留在荒野上，找到他，抱紧他，去一处春有百花，夏有蝉鸣，枕山卧水之处，同衾同穴，方才不算辜负。

同生，不能同生，共死也好，石头心戚戚且坦然，安子，我来了。

“安然？”云箫看懂了他的口型，她胡乱地抹着泪水：“安然在程澈前辈那里养伤，你好一点我就带你去见他。”

如仲夏飞雪、寒冬惊雷，石头浑身僵硬，一口气卡在喉头，呆住半晌才哆哆嗦嗦地抓着云箫：“活着？”

“都开膛破肚了，不过还活着，没有生命危险。”

石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用手一撑，迈步向前，直接摔在地上。

云箫手忙脚乱地扶起石头：“你别着急啊，好一点再去看他啊！”

“他哪里等得及？”门外传来的声音，却是程澈。

程澈说话见就已经进门了，推着一个木制的轮椅，椅上坐着的，苍白却温暖，冷峻却柔情，是石头的心，更是石头的命。

“安子……”石头枯竭的眼眶终于涌出甘泉，他在地上拼命往前爬，“安子……”

云箫红着眼眶想要扶他，却被程澈制止了，两人默默走了出去。

世界静默虚无，没有风，没有云，没有日月辉，没有生，没有死，没有嗔痴忧，天地间，韶华里，只有那一人，比云霞更美，比冬阳更暖，抵得过世间一切都美好，只有他在，世界才在。

石头用尽全力爬向他，抱住他，拥有他。

石头爬在安然的腿上，咬着安然的衣襟隐忍地低泣，生怕声音一大吵醒自己，发现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安然紧紧搂着他，低下头去吻他的头发，他的额头，他的脸颊。

“石头。”他在他的耳边轻声唤着：“我的石头。”

石头终于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