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这是一宿没合眼?”林晚雨不上朝,难得起了个大早,马致和前脚刚走没多久,他后脚就钻入了苏崇光的房间。
这间屋子与他那间陈设别无二致,中规中矩的客房,进门就能看到床塌。
林晚雨推门一眼扫过去,被褥整整齐齐没有挪动过的痕迹,而榻前八仙桌上的油灯将尽未尽,只剩下靡靡的火光,在林晚雨推门遇等的瞬间“嘁”地一声,灭了。
苏崇光坐在八仙桌前,屋里只有他时不时翻书的声音。
林晚雨走到哪里,动静都不会小,存在感也非常强,苏崇光抬眼看了看他,冲他说了句:“早”,又埋头继续看书。
这些书是昨天在马致和的书房里翻出来的,马致和自己不好看这些奇闻志怪,但却好收集一二,也从不吝借与他人观瞻。
林晚雨单手撑着脸,没个站相斜倚在八仙桌上。
他这距离很近,近到他不需要费劲余光就能瞟苏崇光正在看的内容。
林晚雨手指在他书前扣了两下,发出了轻微声响,他明知故问:“师兄,你在研究怎么解那蛊毒?”
苏崇光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
林晚雨完全坐不住,存心捣乱,举着一只爪子在苏崇光眼前乱晃:“师兄,你怎么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了?”
不知道他何出此言,苏崇光放下书,探究地眯着眼看向他:“说吧,你想做点什么?我陪你。”
林晚雨:“......”这种突然很好说话有商有量的语气怎么反而有种威胁的意味呢?
他挠了挠鼻尖,生硬地转换话题道:“师兄你看了这么久,可有什么新发现,有没有法子解毒?”
苏崇光合上书,理了理思路,用林晚雨能听懂的语言解释道:“从郭之远的状态来看,他中的这种蛊毒,初期会出现咳嗽、胸痛、头痛加剧的情况。久而久之会导致腹部积水、巨脾,腹壁静脉怒张,五脏六腑俱损。”
林晚雨好奇地问:“蛊毒,是毒虫?那究竟是怎么种下去的?”
苏崇光耐心答道:“郭之远体内的蛊毒主要是利用他身体里的湿热种下去的,加上他常年服用丹药,为这些毒虫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营养和生存空间。”
苏崇光自己说过,他自己并不擅长蛊毒,了解的也比较少,只不过花了一晚上,看了一些相关的案例,就已经了解得如此深入,便推测出了郭之远中毒的大致情形,林晚雨再次惊叹于苏崇光在医术上的天赋和造诣。
有时候,林晚雨其实对苏崇光充满艳羡,他在医术上有着无人能企及的天赋,同时又有着旁人比不上的心气,平时寡言鲜语,但说起治病救人的时候,他眼睛里闪着耀眼的光芒。
他自己却从不因自己的天赋而骄纵,反而愈发温持,常常怨叹没能多救下一个人,济弱扶倾,从不计较得失。
林晚雨依旧撑着脸,目光如炬痴痴望着苏崇光,浑然不觉自己眼睛里冒着光正微微失神,苏崇光见他半天没动静,拍了拍他手背:“林昀,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林晚雨顺势抓起他的手,在他手掌心上搔了两下,才放回去,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道:“没什么,师兄你继续,我听着呢。”
他明明在走神,苏崇光不肯轻易相信,一脸怀疑道:“你确定你听到我刚才说了什么?”
林晚雨假装嗔怪地轻“啧”一声:“瞧不起人是不是,你说的病理变化,我听懂了,你继续,既然知晓病理,你肯定已经知道怎么治了。”
苏崇光抬眼看了看他的表情,试探地问:“你真的希望我治好他吗?毕竟,算起来,他还是死农前辈最大的帮凶之一。”
林晚雨似笑非笑,看不出是真笑还是只是在宽苏崇光的心,他淡然道:“你也说是帮凶!我还指望师兄治好他,将功补过呢!虽然我并不认为我们有做什么错事,但是要真被林少阳那老家伙反咬一口,说不定会连累五皇子和内史大人,你说呢?”
苏崇光突然笑了笑:“看来我和阿昀真的心有灵犀。我就是和么想的,所以我才研究了一整夜,希望能找到法子救活他,也许只有他知道真正的真相,知道林少阳到底做了多少坏事。”
林晚雨端起手,揣在怀里,慵懒地舔了舔唇缝,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道:“师兄智慧过人,必然是找到了法子。”
大多数时候,林晚雨都是一副放浪不羁的样子,能借力打力他就绝对不使全力,是个绝不让自己吃亏的人。而他这副天塌下来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处事态度又很能感染周围的人,让人跟他一样放松下来。一旦身体放松下来,思维也会变得更加有条不紊,进而推动事情不断向好的方向发展。
林晚雨侧耳倾听,没等来苏崇光研究出来的法子,却听到他问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林昀,你有过害怕的时候吗?”
林晚雨一怔。
害怕的时候,当然有过。当年在悯星山,一起掉进桃花潭知道你献神灵的时候;在蜀南郡看到那幅画着你模样的画像的时候;在蜀南与你分别却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面的时候;在寻壑涧没找见你的时候;在天牢里被卫渠道攻击的时候;当看到别人像你挥刀的时候。
最怕的是,你会因为害怕我跟你的心意不同而选择将自己的心思埋葬起来,再也不对我提及的时候。
他玩笑话说的太多,郑重其事的时刻也不少,但大多数真心话都是以玩笑话的形式表达出来,以至于他总给人营造一种他总不太正经的错觉。
林晚雨反倒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太过沉重的话,他不习惯说太多,避重就轻地选择性表达更适合他。
他嘴角勾起了一个明媚的笑,低头吻了吻苏崇光的嘴角:“有,这种时候。”
在苏崇光一巴掌掴来之前,他率先退开,正色道:“你继续,我不捣乱了。”
如果这个人不是林晚雨,按照苏崇光的性子,早被撅出去八百次了。
苏崇光伸手在自己唇上摸了摸,刚想继续刚才的话,就听见林晚雨挑衅的声音:“看来师兄意犹未尽,那阿昀让师兄尽个兴。”
说着闭上眼顶着笑意盈盈的一张脸,打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幌子,往苏崇光面前凑。
苏崇光在他靠近的前一秒,抽出书中画着蛊虫的那一页纸横在了自己面前。
林晚雨本来想欣赏一下苏崇光被他调侃羞愤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志得意满地睁开眼,接着不出意外地被摊在自己面前他差点吻上的面目可憎、十分影响食欲的大虫子画像吓得魂不附体。
林晚雨受了刺激尖叫着弹开,两三下跳到苏崇光对面,气喘吁吁地伏在桌子上,指着苏崇光控诉:“这是什么东西,这么恶心!师兄你也太狠了!”
苏崇光放下书,撩起眼皮,面无表情地问:“还闹吗?”
林晚雨认怂,一股脑趴在桌子上:“不闹了,快把那恶心人的玩意儿拿开,看到它我会食欲不振。”
苏崇光又举着书在他眼前晃了晃:“真不闹了?”
林晚雨举着起右手,屈起食指和小指,无比真诚地发誓:“真不闹了。”
苏崇光指了指自己旁边的椅子:“那你坐过来。”
林晚雨心有余悸,站在原地摇头。
苏崇光为了以表诚意,将书抄起来扔在榻上去了,而后对林晚雨道:“放心了吧,快过来。”
林晚雨:“......”风度什么的,都去见鬼吧,我是需要哄的。
林晚雨当起了望夫石不肯动,苏崇光只好亲自上手去把他拉过来,坐在了自己旁边,接着话茬道:“看完关于蛊毒的记载,我找到了治愈蛊毒的方法,首先要消除积水,其次主攻痞块,接着扶正气,最后就能除虫毒。”
听起来很简单,但林晚雨知道,这显然不是简单的事情,他问:“是不是很难?”
苏崇光卷了卷上唇,舌尖舔了舔齿缝,道:“唔,其实说起也不难。关键是依照这四个方面去治疗,分为四个阶段,每个阶段需要二十一天,每个阶段药房子都有不同。所以得保证分毫不差。这第一阶段,清热化湿,使用柴胡,黄芩,青皮,厚朴,草果,法半夏,茯苓,栀子,黄连,金银花,甘草。湿气散,蛊虫就没有生活的空间,腹部积水也会相应的排出,再适当引流,而我那寻壑涧的熹微,是开膛破肚的高手。”
开膛破肚这么可怖即使是从苏崇光嘴里说出来,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惊悚,林晚雨听着觉得自己肚子有点痛,自我安慰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苏崇光见状顺便伸手在他蝴蝶骨处轻轻拍弄了两下,继续说道:“这第二阶段,就是用淡附片,肉桂,党参,炒白术,黑丑,白丑,阿胶,茯苓,甘遂,大戟,大枣驱散他身体里的肿块,起到温补化瘀的作用。第三阶段,用柴胡,白芍,白术,茯苓,广木香,党参,扁豆,枳壳,延胡索,甘草。疏肝健脾,主要是修复受损的五脏六腑。最后,用黑牵牛,青木香,青皮,防风,槟榔。主要是杀死残余毒虫。这期间,大概需要三个月之久,但郭之远的身体,还不知道能不能熬过那么久。”
以为苏崇光只是找到了救治的法子,却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他竟然都拟好了药方子,可谓是思虑周全。
今天之内已经第二次觉得苏崇光在发光了,色令智昏,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林晚雨在心里嫌弃了一下自己,才道:“师兄的法子,肯定是能派上用场才说给阿昀听的,师兄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不是吗?”
苏崇光笑笑:“嗯,阿昀说的非常有道理。”
林晚雨道:“师兄这次趁机学会了蛊毒,那在医术上,是不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