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穿过古槐枝叶间的缝隙，在石井和周围的地上印下点点光斑。枝叶亦投下它暗沉沉的影子，因风吹过小幅移动着。

恐怖片中常常有这么一片阴影。树的影子在白日是予人清凉的凉阴，在黑夜却仿佛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妖魔。

寒凉的夜风吹得江潜光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

唱戏声并没有因为江潜光的到来而停歇。

江潜光后背出了一层冷汗，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他很镇定地观察周围，默默规划好了他的逃跑路线，而且还在井边看到了白天盖在上头的石板。

石板用的是和石井相同的材料，并不算沉……至少看上去，井里有什么东西能顶开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见鬼的情理之中。

江潜光推着轮椅缓缓接近石井……从井中传来的声音更加清晰了，还带着些奇特的回音，那份幽怨仿佛要化为实质溢出来。

江潜光没有作大死往井里头看一看。

他停在了一个刚刚好的距离……吃力但快速地抬起那块石板盖了回去。

唱戏声戛然而止。

江潜光愣了愣，他原想着井里头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应该还会接着往下唱，不想竟是因为他这么一个举动停住了。江潜光一时没敢动，浑身肌肉紧绷，警惕地盯着那块石板，随时关注着它的动静。

里头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反应。

江潜光暗暗松了口气。

然后他微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在黑夜中不见一点亮光，幽深晦暗，静默地盯着江潜光。

它是一个小姑娘的眼睛。

小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古装，长得清秀漂亮。她是从不远处的那两口水缸中的一口钻出来的，无声地趴在缸沿，目睹了江潜光盖石板的整个犯罪现场。

水缸藏在墙壁投下的阴影里，小姑娘穿着暗色的衣服，完美地藏进了阴影中，江潜光之前并没能发现她。

要是发现了他早就跑了，哪还来得及盖什么石板。这姑娘比井里的那位还瘆人。

江潜光放在扶手上的手有点抖，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那块石板是不太沉，但对他这样一个伤患来说搬回去并不容易，手腕似乎有些伤到了。

能直接地影响到他推着轮椅跑路的效率。

轮椅上的人和水缸里的可能不是人的物种沉默地对视了许久，可能不是人的物种率先打破了沉默。

小姑娘问：“要帮忙吗？”

江潜光：“……不了谢谢。”你真是乐于助人。

小姑娘脸上露出了迟疑的神色：“可是我白天睡醒的间隙看到，你坐着的这个东西要别人推着走。”

……白天你就在了？

江潜光压下心中震惊，再次婉拒：“没关系，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他说完就证明自己，推着轮椅就往回走。

江潜光看上去神色自若，实际上大脑早已一片空白，更别提他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后背上。

井中的唱戏声突然又响起了。

“……离却玉山仙院，行到彩蟾月殿，盼着紫宸人面。三生愿偿，今夕相逢胜昔年。”

唱戏人的声音更幽怨了几分，仿佛是对江潜光盖石板行为的控诉。

江潜光的手腕开始发疼，然而他已顾不上这么多了。

大脑一片空白的后果就是，江潜光跑错了方向。

他没有去来时穿过的垂花门，南辕北辙直往最南边的倒座房。

倒座房在古时候是供仆役居住的房间，采光和陈设是最差的，江潜光过来时基本没留意过，陈律师给的友情建议也是住人不太方便但是可以堆杂货用。

白天的时候可以轻易将倒座房和正房区分开来，但黑夜时看不清具体的模样，江潜光差不多要忘了那扇垂花门，仿佛可以直接回到正房的建筑前。

几乎到了门前，他才反应过来。

江潜光当即便想掉头，然而倒座房中正对着他的一扇门却先一步打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里头走出。他的脸正巧处在阴影中，江潜光看不清，依稀觉得是个老人。

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同样不知道是不是人的物种在他身前几步停下了，略带疑惑的、苍老但中气十足声音问道：“你是……”

江潜光：“打扰了。”

他毫不犹豫推着轮椅就走……然后椅子就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磕了一下。

江潜光下意识低头去看，然后看到了一根拐杖。

之前被他打断那“人”轻轻咳了一声，歉然道：“那根拐杖……”

他再一次没能把话说完，因为江潜光当机立断，抛弃了轮椅捡起了那根拐杖，坚强地迈着只好了一点的右腿和基本上处于残废状态的左腿掉头就走。

这回他找准了垂花门。

那“人”似乎十分懵逼，在后头喊了一声：“哎！你等一下，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江潜光头也不回地喊回去：“我没事！”

那“人”：“……”

那“人”小声嘀咕道：“……又吓走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