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井边,敲了敲石板,井中的唱戏声又一次停了下来。
一个带着点阴柔的男声压低了音量道:“我不知道今天有人住进来。”
那“人”也压低了声音:“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水缸中的小姑娘也小声道:“我忘记提醒他了。”
那“人”:“……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井中人依旧很轻,也不知是不是怕刺激到跑路的江潜光:“实际上,上上次,上上上次,包括之前的好几百年这样的事已经重复了无数遍。”
小姑娘:“那只能说这件事是传统了。”
江潜光感到腿上传来强烈的痛感,刚刚养好一点的右腿大概是白养了,左腿恐怕更惨,他已经想像得到自己会医院检查时医生的脸色了……如果他还有机会回去检查的话。
江潜光此时还是有点懵逼的,最强烈的念头便是:他大概、可能、应该是见鬼了。
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
也不会有什么好心亲戚毫无理由就把价值千万的古宅送出去的。
江潜光隐隐明白他为什么会收到这份赠予合同了。
因为这座古宅闹鬼。
江潜光终于回到了后院,用拐杖走路也不是全无好处的,至少他不用像坐轮椅时那样在台阶那里磨蹭半天了。
但是很快的,他就发现了后院里的两个女人。
两个女人一个穿着寿衣,一个穿着旗袍,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两把椅子,坐在东厢房的台阶前聊天,她们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以至于江潜光之前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完全没有留意到后院的动静。
在江潜光发现她们的那一刻,她们也留意到了他,原本朝着对方的脸都转向了江潜光的方向。穿着寿衣的女子微微偏了偏头,看上去是在打量他。
穿着旗袍的女子低低地“啊”了一声,询问道:“我早上好像见到你了……之前的那个人呢,他不在吗?”
江潜光强作镇定地反问:“之前那个人是谁?”
旗袍女子认真地想了想,道:“我不是很记得清了,毕竟很少有人会在这里待很久。”
江潜光:“……”你的意思应该不是他们很快就都凉了吧?
江潜光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抱歉打扰了,你们继续聊,我先走了。”
然而寿衣女子在这时叫住了他。
“等等,”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江潜光看惊悚小说和恐怖电影的经验告诉他这种情况下回答自己的名字怕是真要凉了。
于是他没说话,艰难地思考措辞。
然而寿衣女子并不是很需要他的回答,她很快便自己说了下去:“仔细一看,你长得和我夫君似乎有点像。”
……请问您的夫君是多少年前的人物?
江潜光干巴巴道:“那真是巧。”
寿衣女子幽幽道:“真巧……我那个夫君,是个负心汉。”
江潜光:“……”
寿衣女子的目光看得他心里发毛。
你冷静点,我和你夫君不是一个人啊!
听到寿衣女子的话,旗袍女子凑近她低低地说了几句什么,不等寿衣女子再说些什么,江潜光转身就跑西厢去了。
……以至于好一会儿后他才回过神来,他自己的房间也已经离得很近了啊,为什么要跑去西厢?
江潜光白天时没有去西厢看过。
走进去时才发觉,西厢房和他住的地方有一些相同,但又很是不同。
相同在房间的风格,西厢房和他住的堂屋一样,都是那种可以直接去当古装剧片场的;不同在西厢房要比堂屋有人气得多,仿佛是一直有人住着的,而不像堂屋那样明显是刚刚收拾出来,还带了点房屋装修后的气味。
西厢房里萦绕着一股暗香。
香味若有似无,人置身房间中,能清楚地感知到那缕缕暗香,但若要可以去追寻,去琢磨,去辨别这是怎样的一种香,便会发觉这香实在是太淡太淡,淡到辨别不清,难以描述。
这暗香让江潜光一时有些恍惚。它仿佛有定神的作用,江潜光过快的心跳渐渐平缓了下来。
一扇屏风恰到好处地半掩住了旁人往卧房中窥视的视线。
屏风是有着八扇槅子的雕填式围屏,上面绘着的是常见的松鹤流云、山川长河,因为饰以金粉,显得极其华美。
它本身是不透明的,所以直到江潜光绕过屏风,才看见靠着床柱看书的人。
那人已听到了动静,抬头看向他,看清人的那一刻,流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江潜光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很要命的事。
西厢房是有光的,不是现代的灯光,而是更为柔和也更为昏暗的烛光。也许正是因为西厢房的烛光,江潜光没有回去堂屋,而是下意识地跑向了这里。
可是只有他住着的古宅,怎么会在他卧房之外的地方点起蜡烛呢?
江潜光一下子没拿住拐杖。
腿上的刺痛让他再也站不住,摔在了地上。
那人拿着书卷,茫然地问他:“我没见过你,你是谁?”